薛君山坐在大厅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手上的小排位，面沉如水，眼眶泛红，他的儿子，小小的平安永远地停在他两岁的时候。
他耳边仿佛还能清晰回荡着平安向他扑过来叫爸爸的声音，薛君山低下头，一滴热泪砸在灵牌上。
胡湘君被胡母哄着回房间了，胡父愤懑地盯着他，胡家人都怪他，若不是他和湘君吵架，她也不至于不顾身孕一大早带着平安回老家，也就不会在回乡途中遇到日本人，湘君也不会在躲避日本人的时候不小心亲手捂死自己的儿子。
但胡父明事理，也明白这一切不能全怪薛君山，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但下学回来的胡湘湘和胡小满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家里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双胞胎也懂事了点，一下学就往家跑，推开门见到薛君山的那刻，爆脾气胡湘湘立马跑过来捶他，嘴里不停骂着，“都是你！你害死了平安！害了我姐姐！都是你！！”
胡小满抱住她，他也恨这个男人，可薛君山多年的威压让他不敢动手。
薛君山没有还手，任她打骂，表情木然。
“够了！”胡母从楼上下来，呵斥住姐弟两，“湘君好不容易睡下，别再把她吵醒了。”
说完胡母恨恨地看了薛君山一眼，拢着披风走到胡父身后。
如今胡家没有人待见薛君山，可他不在意，也无暇在意，是他做孽太多，这都是对他的报应。
薛君山抹掉眼泪，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看向一旁的胡奶奶，眼神坚定，“奶奶，你们放心，这个家我不会不管，从今往后，你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胡奶奶也眼圈泛着泪，没有回答他的话，独自回房了。
胡奶奶一走，剩下的胡家人也都忿忿离开，把大厅留给薛君山一个人。
胡湘湘上楼梯前，没忍住回头看，她那一向顶天立地的硬汉姐夫，颓丧地弯着腰把脸埋在手心，背脊微微颤动着。
长沙城的另一头，顾娇娇嘴里哼着小调，手指划过玻璃橱窗里的一块块表，最后停在一款表盘大方简单的腕表上方。
“老板，我要这块，帮我包起来。”
这是她送给薛君山的离婚礼物，也是庆祝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她对那头的惨剧丝毫不知，只沉浸在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喜悦中。
顾娇娇付了钱，提着纸袋，步伐轻快地跨出门，顾清明给她派的司机正等在门口。
拉开后座临上车前，她看见对面经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娇娇张嘴叫住他。
“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小弟胡子拉碴，失魂落魄的模样让顾娇娇惊诧不已。
她把人领进旁边的咖啡馆，给他点了杯热饮。
“怎么回事儿？”顾娇娇问。
小弟手捧着咖啡杯，头埋得低低的，听到她温声询问后竟落了泪，他手慌张地抹着眼泪，抽噎着给她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天薛君山让胡湘湘找到他，让他追回胡湘君母子，他快马加鞭地赶上了她们，正要带她们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日本人，为了躲避鬼子，他带着胡湘君和平安躲在路旁的芦苇丛里。可平安突然哭闹不止，胡湘君只能捂住他的嘴，等到日本人走后，他去扶胡湘君出来，可她只呆愣地蹲在原地，怀中抱着已经断了气的平安，随后她便晕了过去，因为惊吓过度，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小弟自觉对不起薛君山，这几日都不敢去见他。
小弟说完便借故告辞了，顾娇娇一个人在那坐了好久，她手心被汗水打湿，心上仿佛压了块大石般沉重。
她浑浑噩噩地起身，上车后默了半响，吩咐司机掉头去胡家。
刚刚还暖意洋洋的天骤然就阴沉沉的。
顾娇娇把腕表放在车上，自己下了车，在胡家门口踟躇了半响也没敢敲门，她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却碰上刘明翰。
刘明翰看她的目光不太友好，他知道她和薛君山的事，若是在从前，他是喜闻乐见的，可如今不同了，胡湘君疯了，没有薛君山她会死的。
“你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你和薛君山准备趁这个时候清理门户？！你们还是人吗？！”
刘明翰丝毫没有顾及同事情谊，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顾娇娇不和他计较，“我是医生，你说我来干什么？”
论医术，她比刘明翰高明。
刘明翰也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如今确实应当已湘君的身体健康为先，他主动道歉，“对不起，我刚刚过激了，麻烦你，等会儿替湘君看看，她真的太苦了。”
说完他便去敲门，顾娇娇跟在他身后，心中苦涩，她也苦。
胡湘湘很快就来开了门，见着来人，她眼中一喜。
“表哥，顾医生！您怎么来了？”
因为顾清明的缘故，她对顾娇娇有很大的好感，顾娇娇想，若是她知道她和她姐夫有一腿，只怕会撕了她。
“顾医生是留过洋的，我带她来给湘君看看。湘君呢？”
闻言，胡湘湘更是热情地迎她进去，“我姐还在睡，妈好不容易下午把她哄睡了，麻烦你们先坐会儿吧，等我姐睡醒了再看可以吗？”
顾娇娇淡淡一笑，在厅房落座，胡湘湘懂事地给她倒了茶。
胡家人也纷纷从房里出来，热情地招呼着顾娇娇，仿佛她已经把胡湘君治好了似的。
顾娇娇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应付她们，心中只觉得嘲讽。
薛君山把平安的排位放到房里藏好了，免得被胡湘君看见，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下楼，诧异地看着厅中的人影。
“君山呐，顾医生是特意过来给湘君看病的。”胡奶奶跟他解释。
薛君山收回目光点点头，坐在她对面。
顾娇娇看着他避开她的目光，心底一片冰凉，来的路上她也想到了，薛君山如今已没有选择，她们的未来随着平安的死烟消云散。
顾娇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笨蛋胡湘湘根本不会泡茶，抓了好大一把茶叶放进去，从她舌尖蔓延至肺腑，尽是苦涩的味道。
顾娇娇陪着他们有的没的寒暄了一会儿，一屋子人心思各异。
楼梯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胡湘君神色慌张地跑下来，在众人中锁定薛君山，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哭腔，“君山，平安呢？平安怎么不见了？”
薛君山看了一眼对面的顾娇娇，很快收回目光，一边把胡湘君搂进怀里轻声哄着，一边示意胡湘湘上楼去把那个布偶娃娃拿下来。
“别急别急，平安在奶奶房里睡觉呢。”
胡湘湘很快就下来了，郑重地把怀中的玩偶交给胡湘君，她这才安静下来，坐在薛君山旁边轻轻哄孩子。
顾娇娇眼眶酸涩，眨了眨眼逼回眼眶中的泪光。
她也伤心，不过伤心的是她夭折的爱情。
“湘君，这是顾医生，顾医生来给你检查身体好不好？”薛君山轻拍她的背，劝哄着。
胡湘君懵懂地点头，顾娇娇便带着她回房，刘明翰不放心地跟在她们身后。
胡家人在楼下提着心等待。
终于等到顾娇娇和刘明翰出来，胡家人眼中带着期盼看着她们，顾娇娇顿了一下，开口道，“她受了刺激导致应激性失忆了。”
胡家人脸色凝重，顾娇娇接着补充，“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至少她能不再痛苦，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就要看她心中什么时候解开这个结了，我会给她开一点镇静安神的药，到时候让刘医生给你们送过来吧。”
她目光落在薛君山脸色，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平时，多陪陪她，尽量不要提平安的名字，以免刺激到她。”
这句话，是对薛君山说的，她眼中噙着泪，胡家人也没有察觉异样，只当她是在怜悯他们一家人罢了，薛君山嘴唇张了张，看着她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胡家人很是感激地想留她用过晚饭再走，顾娇娇婉拒了，她这人是缺德了点，可要她看着薛君山小心翼翼伺候胡湘君的样子，与剜她的心无异。
“对了，薛队长，我哥说让你去找他一趟，他有关于前线的事情要和你商讨。”
“哦，行，那我明天去找他。”
胡奶奶挥了挥手，“别明天，你现在就去吧，不要耽搁了正事，顺便送顾医生回去。”
薛君山没再拒绝。
回顾家的路上，车内气氛有些沉默，顾娇娇坐在副驾，脸朝向窗外，薛君山倒是看了她好几眼。
“对不起。”薛君山率先打破沉默。
顾娇娇轻笑一声，转过头看着他，眼中尽是悲凉，“你娶不了我了，是吗？”
薛君山心中亦悲痛万分，可他别无选择，眼框布满了红血丝，他强忍苦涩，艰难地开口，“我要对她们负责。对不起，忘了我吧娇娇。”
他语气中带着恳求，顾娇娇恨不得狠狠甩他两个巴掌，想大声质问他，谁来对她负责？可又该死地理解他的处境。
顾娇娇痛恨自己仅存的良知，让她不能肆无忌惮地拖着他别走，不能尽情地跟他撒泼。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角，苦得她心尖都在颤抖，她转过头看着窗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轻柔的嗓音随风飘散，“那就这样吧，我们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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