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陵在洁白的医务室硬板床上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
祂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伤口都已裹上洁白的纱布,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头痛欲裂,依稀有破损的记忆闯入脑海,却又无法抓住一丝一毫。
宿舍墙壁上写满恶意语音的纸条,被踩踏至死的鲜花,藏了刀片的枕头……
祐霂……光翼……
榕陵祐霂?!
祂忽然反应过来。空荡荡的医务室使人感到不安。
祂本应该在这里的。
现在祂在哪里?
不会也和祂先前的搭档一样……
不安而复杂的情绪充斥着榕陵的内心,让祂的心魂都隐隐作痛。
祐霂噤声。
祐霂慵懒的声音传过来。随着房门打开,一股子浓烈的中药味混着清新的柚子花香扑鼻而来。
这位白发的制药者冷着脸把冒着热气的一碗中药放在床头柜上——带着一丝丝怒气——碗磕到柜子发出一声脆响——接着自己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祐霂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榕陵我……
榕陵侧着脸躺在床上看祂。
祐霂特意穿了高领和长袖,然而还是能隐隐看见祂脖子和手臂上的勒痕。大约是因为祂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那些可怖的伤疤明显得骇人。
祂的眼神依然冰冷麻木,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榕陵……对不起。
祂声音颤抖。脑海中盘旋的只有这句话,能够说出的也只有这句话。
祐霂敲着臂弯的手指停住了,随后祂叹了口气,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
祐霂喝药。
远志、茯神还有柏子仁……
祂为了这个怕苦但经常光顾医务室的搭档已经改变了很多配药习惯了,现在都是尽可能往不苦处配。
祂确实很气,但最终看到自家搭档这个样子还是于心不忍。
祐霂不喜欢榕陵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而又像亡灵一样安静,也看不见那双灵动如活水的眼睛。
和榕陵一样,祂的眼睛也是绿色,却早已不是那样澄澈的绿,而是已然蒙上时光的尘埃,如同死水一般沉寂了。
祂真的不希望再有一双眼睛变得麻木僵硬了。
不过祂也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单独出个任务这位不省心的搭档都会出事,虽然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不行,还是很气。
还有那群只敢暗地里搞动作的小虫子们……玩儿挺花啊?小学生搞校园暴力?
早晚一个个叫来教育一下,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祐霂按按太阳穴,决定抽个时间给妖们开个小会,讲讲妖类命运共同体。
……可说到底,谁也不喜欢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心魔控制攻击自己的人吧?
榕陵愣愣地端着药碗,看着棕色的苦药不断冒着热气。
……这次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苦,是错觉么?
祐霂安静地等着祂喝完,随后就接过白瓷碗,不打算再停留。
榕陵突然想让祂别走,然而话语卡在嗓子里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根本没有伤害过他们啊,便已然要举着正义和公道的旗子先一步来伤害我了么?
那你呢?
真真实实地被我伤害过无数次的你呢?
为什么我的灵魂特质要逼我杀戮?
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会不会更好呢?
为什么我一定会害了那些对我友好的人呢?
凭什么?
你也讨厌我么?
你也会明里暗里地咒骂我么?
你也希望我死去么,带着我的罪孽死去?
你想过杀了我么?还是想着治愈我?
不,连我自己都想杀了我。
如果没有我大家都会更好。
都是我的错。
我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你也讨厌我么?
我凭什么希望你说“不”?
还有谁会站在我身边?
你也讨厌我么?
——不,你甚至不会回答。
你根本就不会说实话。
除了对光翼你还对谁说过真话?
你从不许下哪怕虚假的承诺,永远巧妙地回避着我的问题。
就这一次,对我说实话吧。
榕陵你讨厌我么?
用缠着纱布的手臂遮住眼睛,恍惚中话已出口。
正打算跨出门口的祐霂猛然停住了脚步,手一抖,瓷碗滑落。
玱然一声脆响,那磕破了一个角的白瓷碗碎成了一地零落的玉块。
随后迎来的,便是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