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还没问你,有没有吃过饭?”
老板娘的话也很多,与又密又急说话如骤雨的汪小姐不同,她又慢又软,酥得人像是陷进绵密的棉花堆里。
兰生:“吃过了。”
阿宝补充:“刚点了点心。”
他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己在她面前让步,表现得和兰生像个陌生人。
老板娘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茶壶,亲自倒了两杯,一杯是茶水,一杯是开水。开水那杯里又添了镬糍,拌了红糖,保养好的素手和精致漂亮的美甲,做起伺候人的事来格外赏心悦目。
“我这儿的茶水自然是比不上侬自己的,所以请侬吃点甜水。镬糍糖茶,侬是我的贵客。另外要啥尽管同服务员讲。”
“侬喜欢的双酿团、海棠糕、蝴蝶酥,还有青团,全有。放心,豆沙绝对没有一点渣渣,青团都用的精肉。最近又上了些新的样式,侬尝尝看?”
浙北苏南还有上海,这一块地带的饭菜偏清淡甜口,最合兰生口味,是他愿意在此定居的原因之一。
兰生接过泡了镬糍的杯子,应了声好。桃花眼本是多情,却因主人性子透着清冷,像是一抔春雪,偏偏在接过糖茶时融化了瞬。
阿宝紧紧抿着唇,眼巴巴地望着兰生。
老板娘一长段话透露出的熟悉亲近足以让阿宝溺毙在醋海里,关键兰生对于老板娘没有表露出半分不耐或是不喜。
阿宝以为自己是来炫耀的,结果反倒被人秀了一脸。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以扳回一局。
他不该是与兰生最疏离的人。
“没想到老板娘和兰生是旧识,都没听兰生提起过。”
他那酸溜溜的话逗笑了老板娘,“正常,我同伊的关系,不好放明面上来讲。”
阿宝未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反被对方会心一击。
“宝总要是感兴趣,以后多来光顾金凤凰,亲眼见过,自然就晓得了。”女人的笑里透着几分娇俏和暧昧。
兰生和老板娘的关系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事情还要从歌舞厅说起。
“夜上海……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璀璨的光宛若点点繁星洒落,为整个厅内镀上一层金纱,舞池是流动的绮梦之海,中央高台上,女人倚着话筒架,身姿妖娆,风情万种。
她是上海歌舞厅有名的歌女,艺名yellow zero,容貌姣好,嗓音柔媚如丝,婉转缠绵,妖而不俗,每天为她而来的人不计其数,更有人一掷千金。
那是她正当红时,恰如《琵琶行》里的琵琶女,“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余光瞥见角落有个长发男人,容貌出众,服饰古朴,一个人待在角落,一手端着没动一口的酒杯,一手敲打着节拍,气质缥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结束一天的演唱后,她约见了那个怪人,“侬好,头一次来?”
“你好。”男人音色很好听,像是雪山融水流淌山间,他说话没有一丝口音。
兰生看到了她身上的事业线,看到了她眼底的欲望,才不过第一次见面,他问她:“你想当老板娘吗?”
她柳眉一挑,诧异地看着他。
她享受被人追捧的滋味,但她不愿意随便跟个老板走,她不想当情人,也不想当在家的太太,她更喜欢钱攥在手里的感觉,越多越好——她想自己当老板娘。
于是,她同意了他的提议。
风头正盛的歌女,退出了夜上海的歌舞世界,转去黄河路开了一家饭店,名为金凤凰。
她爱财,喜欢金子,她是凤凰,不是麻雀,更不是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