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城中幽光流转，水波将石壁上的影像切割成破碎的粼光。
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行动轨迹，从孤儿到天香楼，从蜀山到锁妖塔。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画面，一帧帧流转。
铃铛曾记录下他失忆时在天香楼的点滴，这段重楼是知晓的。然而，在他们第一次缠绵后，重楼感受到他莫大的悲哀，却不知他为何而哀。
此刻，石壁无声，却将一切袒露。
就像很多反派都有悲惨的童年，造就了他们扭曲的心性。
他是个孤儿。
但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当真本性为恶吗？单从兰生的一面之词是无法确定的。
人是复杂的，善与恶不过一念之间。
曾经他怀疑过，究竟是邪念带来了灾祸，还是灾祸孕育了邪念。此刻这个问题抛回给他——究竟人性本恶，还是他诱发了人的恶意？
兰生从未深究，亦不屑于在意蝼蚁般的凡人。可重现的画面让他生出了一丝动摇。
他可以漠视那对夫妇，那她们呢？
棠夫人是他的启蒙，棠氏一家三口塑造了他拧巴的本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留有一丝未泯灭的良善。
当他身陷囹圄，是杨回救了他，那是他收获的第一份无条件的善意，自此，他对女子总存着一分难以言喻的好感。
天香楼里，曾给予他零星温暖的姑娘，她们做错了什么？结果无端承受了他所带来的无妄之灾。甚至在他绝情地将她们全部送入轮回之时，他也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应到一丝一毫对他的怨恨。
最忌反派洗白。
他洗不白的，他手上沾染了无数罪孽，他杀过很多人，无辜的人，搅乱过许多因果。本该他这样的存在，是要被位面事务所处理的，可他依旧逍遥。
因为——他是公子佚的刀啊！专替他行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他从位面身上撕咬下血肉，再由公子佚派人来协助善后，并收取一定报酬，一鱼两吃。
或许是作为他行恶的代价，他永远残缺，永远长不出新芽。
而这个位面，公子佚交给他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让花绝望，哪怕位面崩毁也在所不惜。
还能怎么绝望？莫过于想守护的一切尽数消散，所有努力终成泡影。
他难得回望自己的来时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走神的功夫太久，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捧住脸颊，粗糙的指腹抚过他微凉的眼角。
“你好像要哭了。”重楼的声音低沉，赤红的魔瞳中映着他的身影，深邃得仿佛能容纳他的所有。
兰生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突然之间，他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仰起脸，望进那双总是盛满纵容的眼眸，“无论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对吗？”
“没错。”重楼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会复活之术。”
“是，肉身和魂魄越完整，代价就越小。你问这个，是想复活谁吗？”
“不是现在。”兰生弯起眉眼，一瞬间的笑容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以后就全靠你了。”
不知不觉间，石壁上的画面已流转至蜀山弟子将他带离天香楼的那一刻。
他的幻术确实精妙，不仅瞒过了当时前来相救的蜀山弟子，甚至连后来清微道长亲自带他重访天香楼时，也未曾察觉任何异常。
蜀山上的岁月，大抵是他此生中难得无忧的时光，若忽略那些夜夜纠缠、令他冷汗涔涔的梦魇。
如今想来，他大概明白了症结所在。由幻术构筑的天香楼，依旧在忠实地汲取着人间邪念，源源不断地传输给失去记忆的他。
他无力驾驭，反被这力量所累，如同稚子怀璧，夜夜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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