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
静谧的角落摆着一架三角钢琴,被擦拭的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弗雷德里克无意识地将目光投过去,挑眉扬了扬下巴。
“距离晚会还有三个多小时……”
独孤雨夜贴心地小声替他回答问题。
“嗯。”
弗雷德里克回头望了望散发古朴气质的落地钟,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坐在了钢琴前,掀开了琴盖,随手捻住盖在钢琴上的红绸琴布搭到琴凳边的椅子上,独孤雨夜抱住琴布,规规矩矩地坐好等待男人的下文。
“……”
弗雷德里克的手指轻轻落在钢琴键上,试了几个音符来确定音准,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轻轻摁下了第一个琴键。
琴声低沉而悲伤,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故事。弗雷德里克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苦涩的味道在心尖弥漫。
恶魔……交易……才华……外貌……骗子……缪斯……阿尔忒弥斯……
才华?爱情?故作清高的做派?还是被驱逐的弃子、打了补丁的衣裳?
他的脑袋里晕晕的,整个人心中循环着这些混乱而准确的词汇,它们构成了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侵蚀着他。
缓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一曲终了。
弗雷德里克久久没有回神,缓了一两分钟才转过头,装成一副平静的样子高抬着下巴看着独孤雨夜,等待她的评价。
“如何?”
“……”
独孤雨夜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尴尬,试图整理措辞,用更温和的言辞来回应。
她并不是不喜欢这首曲子,相反,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悲伤和沉郁,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可这首曲子太尘旧太普通了了,一整首曲子都不出色……
一整首曲子下来找不到亮点,触动人心之物被以取其糟粕弃其精华的方式摒弃了……
好吧,说实话,陈腔滥调。
“先生,您的曲子非常吸引人。”
独孤雨夜尽可能表现的温和一点,仔细整理着思绪,小心翼翼开口。
“但……我总觉得有些……过于迎合大众口味?”
弗雷德里克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作为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作曲家而现在已然江郎才尽的“弃子”,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别人对他作品的批判。
他不敢面对泯然众人的事实。
“……”
“先生,我并不是想要批评您的作品,实际上,它所包含的感情是很深邃的……我只是觉得……或许这首曲子可以有些改动。”
“小姐,您似乎对音乐的了解颇丰。”
弗雷德里克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被独孤雨夜委婉的建议刺激到了,语气因为没被肯定的失落而有些冷淡。
“略有涉猎。”
她的微笑里有些淡淡的自负没有掩藏下来,弗雷德里克微微一愣,然后皱了皱眉,主动让出位置,神色中带了些许审视和愠怒。
“好啊,小姐,那我可否有幸能够欣赏一番您的技艺呢,嗯哼?”
“荣幸之至。”
独孤雨夜放下手中的琴布,坐到了琴凳上。
或许痛苦才是繁育花朵的最好饲料。
缓慢的摁下琴键,指尖叩击低音区,一段和弦缓缓流淌,像是有什么湿冷粘稠的东西爬上脊梁,缓缓抚摸黏上洁白的脖颈,毛骨悚然从弗雷德里克的身体里开花。
病痛。诅咒。命运。
像是暗哑的啜泣般的音符不断向上攀爬,一段狂躁的震颤音猛地吓到了他,这样毫无预示的生硬转折像命运的讽刺安排,狂乱的暴躁音符像爆炸一般,引发了接连不断的坍塌。
猛地一声和弦,世界安静下来。
信徒。
沉默了几秒,再次响起琴声时曲子变得欢快起来,如同溪水一般温柔,如阳光一般和煦,可在近乎诡异的祥和里,似乎掺入了什么不和谐的杂音,弗雷德里克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间,曲调圆滑的转变成了新的旋律。
幻觉,都是幻觉!
杂音更加多了,几乎每隔几个小节就会有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似乎又陷入了某种痛苦之中,他看到她的眼里满是病态的痛苦,墨色长发垂落在地上,格外的动人。
曲子来到了高潮,逐渐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一会儿柔和温润,一会儿嘶哑可怕,还掺杂着很多复杂的情感:痛苦,绝望,惊恐,最开始那种被湿冷滑腻的东西用吸盘之类的玩意儿勒住身体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有些颤抖。
那是火焰吗?
她是在火中弹琴吗?
熊熊烈焰燃烧着,她的肌肤被火舌狂野地舔舐着,烧伤的皮肤不断愈合,她却像是毫无痛苦般继续弹着琴,曲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唇角扬起了笑。
是喜悦还是痛苦?
他分不清。
火焰吞噬了她,点燃了钢琴,一切都燃烧着,似乎散发着呛人的烟味,他开始咳嗽,火焰在她的身上像是开出了玫瑰,她像被插满了花枝,尖锐的刺划伤了她的皮肤,这一切都鲜血淋漓,浇灌在玫瑰上格外娇艳,她的唇角是凄美而难以分清是否欢喜的微笑。
极端美学。
一曲终了。
独孤雨夜和弗雷德里克都沉默了,幻觉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散,良久,她抬起头,和他的目光毫无遮掩的相撞。
两人转过头去,又是沉默许久。
“……才华横溢的天才,对吧?”
独孤雨夜的眼里是挑衅,但是弗雷德里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在抖。
她也像他一样在幻觉中沉沦,他们似乎一同堕入了无边的深渊。
“……才华横溢的天才。”
沉郁在曲子的痛苦和美丽中,他毫不吝啬地夸奖。
“铛——铛——铛……”
大厅的落地钟敲响了,晚会即将开始,弗雷德里克眯了眯眼睛,表情有些不耐烦,看着独孤雨夜仍然没有缓过来的样子,心里涌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不要走了,再和她多待一会儿。
……奥尔菲斯搞什么!他讨厌晚宴!无意义的社交!
蛐蛐内心气鼓鼓地扎小人。
“……我们该去准备晚会了。”
弗雷德里克缓缓站起身,语气有些生硬,独孤雨夜的瞳孔中反射出他的脸,勉强笑了笑,随口敷衍。
“先生,我有点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勉强笑了笑,之前的清高和疏离感弱了许多,甚至主动关心了一下她。
“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这个笨蛋可别又迷路了……
“多谢先生,但是不必了。”
独孤雨夜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了他,她已经很疲惫了,眼里还是闪烁着些许促狭的意味。
“我还不至于在这里迷路,宿舍离这里很近……”
“……好吧,小姐,祝你度过美好的夜晚。”
弗雷德里克掩饰下心中的失望和些许不满,优雅地行了个礼,独孤雨夜顺势伸出了手,他白色的睫毛颤了颤,眉眼间有些笑意,牵住她的手行了吻手礼,淡粉色的唇温和的扬起。
“期待与您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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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多时候是女性身份比男性尊贵才会行吻手礼礼的,一开始曲不太乐意就是因为认为独孤雨夜的潜意识反应过于高傲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