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杰罗姆突然开口。

沉默被击碎，冰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你心中激起千层浪。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在了血管中。

无数个混乱的问题冲击着你的大脑，让你无法思考。

“为什么…要带我走？”你脱口而出。

声音细微，带着你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紧紧抓住自己单薄的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缩，背脊几乎要重新贴回冰冷的墙壁。

每一次有人靠近，都意味着潜在的伤害。

每一次看似善意的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难以预料的陷阱。

这个孤儿院教会你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那些无缘无故的好意。

“因为…你很特别。”杰罗姆回答。

“特别？”你皱起眉头，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我哪里特别了？”

孤僻、沉默、不讨人喜欢。

这些是你对自己全部的认知。

角落里的灰尘，无人问津的滞销玩具。

杰罗姆咬了咬下唇，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难懂。

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自己的膝盖，发出细微的哒哒声，敲在你的心上。

“有时候，特别不需要理由。”

你低下头，陷入沉默。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浸水的乱麻，沉重而纠结。

从未有人想要你。

你是多余的。

“瓦勒斯卡先生，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远处传来院长略显谄媚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这片混乱。

你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弹跳起来，抬头看向杰罗姆。

眼中闪烁着一种不敢完全释放的希望之光。

“你…你真的要带我走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如果你愿意的话。”杰罗姆的视线落在你的头顶。

他抬起手，非常轻地抚摸了一下你的头发。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的玻璃制品。

那触感让你一颤。

“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

警惕如同潮水般重新爬上你的脊背，冰冷刺骨。

好听的话总是廉价。

“可是…院长说我太安静了，像个木头娃娃，没人会想要我。”

你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长久以来积累的、刻入骨髓的自卑。

每一次有夫妇或者单身人士来孤儿院挑选孩子，总是带走那些笑容灿烂、活泼可爱的孩子。

他们会跑，会笑，会主动伸出手。

而你，永远只能躲在不被注意的角落，蜷缩着身体，看着别人雀跃着离开。

看着希望的大门一次又一次在你面前关闭，然后与你擦肩而过。

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孤寂。

杰罗姆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似乎扭曲了一下。

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温和。

“院长错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正是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想要你。”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你紧绷的神经上。

杰罗姆再次伸出手。

这次他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悬在你瘦小的肩膀上方。

最终没有落下。

“娜娜，你太瘦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你避开他那带着关切的注视，强迫自己转移话题。

问出你最关心的问题，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们会住在什么地方？”

美好的承诺听过太多，兑现的却太少。

你需要一些具体的东西，一些实在的承诺。

“一个温暖的家。”杰罗姆回答，语调平稳。

“有非常舒适的床，软得像云彩。”

“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食物，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还有…”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像是在描绘一个看不见的形状。

“还有许多许多的玩具，比你怀里这只小熊漂亮多了、新多了的玩具。”

你的心跳猛地加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血液冲上大脑。

但你抱着小熊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

指尖深深陷入粗糙的毛绒织物里，几乎要抠破它陈旧的外皮。

这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

“所以…你会把我的小熊扔掉？”你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恐慌。

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兽。

“不，绝对不会！”

杰罗姆急切地摇头，反应有些出乎意料的强烈。

手臂甚至猛地向前伸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似乎怕吓到你。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打破了他之前的平静。

“我只是想…给你更多选择。”

他看起来很紧张，好像怕你误会他。

“真的吗？”你的声音里依然充满了怀疑。

这个承诺太过美好，美好得反而令人生疑。

就像那些包装精美的糖果，剥开糖纸，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甚至可能是苦涩的药。

杰罗姆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他的掌心向上，摊开在你面前。

像一个等待回应的邀请。

“我保证。”

你低下头，看着怀中沉默的小熊。

你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它的意见。

它那双早已褪色的玻璃眼睛静静地回望着你。

昏暗的光线下，里面似乎透着一丝你读不懂的、混合着悲伤与了然的情绪。

走廊上传来其他孩子无忧无虑的笑闹声。

那些声音尖锐地刺痛了你的耳膜。

那是快乐的声音，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而你，从未真正体验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

你的世界只有灰色和沉默。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时间仿佛凝滞了。

你终于缓缓地、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轻轻地放在了他宽大的掌心上。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坚定有力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安全感突如其来地包围了你。

“走吧，娜娜。”杰罗姆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慢慢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你的手。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你感到被强迫，也不会让你轻易挣脱。

“我们回家。”

你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也许是跳出了一个冰冷的角落，却可能掉进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但此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犹豫和恐惧。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想抓住。

抓住一点点可能的光。

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你的手指。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又像是一种确认。

他牵着你，一步一步，向着孤儿院的大门口走去。

路过院长办公室时，你偷偷朝门缝里瞄了一眼。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模糊的光线下，你看见院长正对着门口，坐在她的办公桌后。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钞票。

崭新的，散发着油墨的气味。

她一张一张地仔细数着，动作熟练又沉醉。

她的脸上挂着一种你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