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影转,照在宫外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襄安大雪,朔风渐起,寒意刺骨。
众人只见有一女子着曳地素袍,墨发仅以一金镶玉发簪堪堪低挽,肩头覆着层层霜雪,从襄安主街一跪一叩头,一路往皇宫去了。雪地上只留下两条断断续续的痕迹。
“这是谁呀不要命了?大冷天的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
有人认出来了,“是颜家六娘,她在替白无常喊冤呢。”
“啧,不怕被黑罗刹砍头啊。”
人群里景林戴着斗笠隐忍捏拳,夫人交代,此一去恐难归,若是死,也一定死在宫外、死在百姓眼中。
百姓议论纷纷,异良人与云雀也都在暗中保护。
她往前跪一步,他们便在人群里踏前一步。
颜幸选择在主街上跪行喊冤而不是入了皇宫再喊,学得就是莫谦之的法子,她要叫百姓知道此事,方能保沈家、颜家的命。
行至宫门,被守卫拦下,颜幸掏出周家宫牌得以入内。
而景林和异良人则在宫门外继续等待。
待颜幸跪行到大殿前,双膝处衣料早被磨损,霜雪沾染衣裤又浸湿布料结了冰。没一会,寒气让她的脸变得苍白无比。乌黑的发丝上,已然结出一层寒霜。
她闷一声,撑住雪面,堪堪稳住身体,举着那空白状纸挺直脊梁跪在那里,口中喊冤:“太皇太后,来姓佞臣,专权弄权,颠倒黑白,冤枉大内阁领沈渡,大内阁领沈渡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请太皇太后还沈渡冤屈。”
“请太皇太后还沈渡冤屈。”
“请太皇太后还沈渡冤屈。”
颜幸喊的声嘶力竭,但殿门严丝合缝,半点回应也无。近日太皇太后一直称病不上朝,连英王贤王也闭门不见。金藏一死,身边只有徐婉和张宝环在服侍。
大雪覆盖了远处的青松,也压弯了颜幸的颈。咳嗽一声,寒气入肺,刺得呼吸带痛。
张宝环在窗前看了一眼,眸里有些不忍,转身来到周后身侧,犹豫一番后终于开口:“太皇太后…”
“不用管她。”太皇太后未等他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
张宝环一肚子话无处说,一面替周后揉捏肩膀,一面心思百转。
门外颜幸摇摇欲坠,唇色已然发乌。
三月之期,便是今夜。
张宝环终是看不下去,出来扶住她,将状纸拿走,给了她一瓶金疮药示意她额头和膝盖。
她抬手一摸,血顺着指尖滴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多谢。太皇太后还是不愿见我吗?”颜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握紧金疮药。
张宝环看不过眼,想要劝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终是一言未发径直走了。
颜幸不语,她心中有数。今夜就是自己死在这儿也未必能见到太皇太后。
她等不及了,装好金疮药就往外走,许是因为跪了太久,双腿早已没有知觉,还未走两步便跌倒在地。颜幸丝毫不敢耽搁,既然腿不能走,那就爬。
双手作腿,连爬带走,颜幸第一次觉得这皇宫甬道如此长,似乎一辈子也到不了尽头。
沈渡,我寿命将至,大抵是等不到你出来了。今生天道许你我孽缘,是我累了你,待我为你报了仇,从此陌路不相逢。
她泪流满面,似乎将万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景林千盼万盼着夫人出来,可见到时却只吊着一最后口气,将一封染着血的信封,交予景林。
“夫…夫,亲启。”
拜托了
颜幸只觉得眼皮发重,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百姓不明所以,只记得那晚有两男一女跪在一抹血红身边,哭了好久。
从前只觉宫墙高耸巍峨,可当听到颜幸的喊冤声才发觉这宫门不是厚重,而是青面獠牙,喝人血、吃人肉,扒皮抽筋,最后吐出一口骨头,葬于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