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等到我再一次进入真梦的一刹,睁开眼睛,我便知道这里遇上麻烦了,而且是可能没有办法解决的麻烦:
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灰度如同系统更新一般飞快地褪去,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未落定的尘埃,似乎被赋予了某种震动,被赋予某种色彩。这里的境界开始坍塌向现实,便是这个世界的终结。因为现实注定与这里是二元对立的,存在于这里的阴郁,堕入色彩的渊河,堕入现实的颜色……
我从未料想过如此一番境况——在我的印象里,那个世界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是像文章的文法一样的存在——本来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就是这样了。世界创造的伊始,神明已经如此安排了。不应该,也不可能出什么岔子的。然而它就是发生了,就像是在冬夜里世界突然下起了坠向天空的滚烫的雷阵雨一样荒唐,就像是冰雹里住着的彼得潘们突然爱上了灰姑娘的二姐并笨手笨脚的搅乱了整个王子的舞会,弄伤了和青蛙结婚的那位公主的脚那样莫名其妙。
当我好容易镇定下来,拉好那件灰色开衫的半截袖,穿好运动鞋上的灰色鞋带,把那顶愚蠢的每次进入真梦都莫名其妙戴在我头上的来自上上个世界的灰色礼帽丢进堆满同样东西的衣帽间。
我走出房门,穿过车站那段铺着红色地毯的悠长到令人窒息的莫比乌斯长廊,透过候车大厅那面几十层楼高的玻璃幕墙,我看见窗外有什么东西如龙卷风般卷袭而来。车站里一片混乱:女人尖着嗓子的叫,男人们的吼声,婴儿清脆的哭声,混乱的风打玻璃发出的骇人的哐哐声……那绝对是我对自己嗫嚅性格最痛恨的一次——拜这种设定所赐,我总是看着脚下一片地板的视野,几乎没办法平视人群,也就没办法从人丛中看见那股旋风中心的真面貌——纵使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它越来越黑,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电线杆,橘黄色顶的小屋,一只斑点狗……我绝望但无可奈何,只能闭上眼睛等待宿命临近——车站里的大多数人估计和我是一样的选择。他们虽然颓废,但还是惧怕死亡,尤其是给他们自愿的情况下。
一切的一切行将消亡了,平静了,同这座宏伟的世界——现在应该叫宏伟的墓碑——一起。我不太确定那只狼蛛——虚无,有没有包含在这个范围之内。说实话我只在这个世界里见过它的真身,在现实里也许它也存在着——我时常在那些安静的午后感觉到它在房间里像巨尾巴金鱼一样缓缓地游荡——但我并不确定它之后会怎样,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在“真梦”中被卷走会发生什么——它被称为“真实”的梦境是有原因的。这里其实就是一种现实,人们每天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死去。我其实隐隐觉得这里和现实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大概现实里也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可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回去看看大约是不可能的——其实话说回来我对那龙卷风也一无所知,甚至连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只是在一个下午堕入真梦,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去面对这种东西?
带着诸多的疑惑不解,风击碎了这座车站的一切。于是这个真实的梦结束了,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