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躲避文子端,徽音已是许久未出程家门,更因为徽音之前时常去找玄真法师,一些闲言碎语已经传出,徽音始终自制着。
时隔许久,徽音下定决心,再次前往禅虚寺见玄真最后一次时,却被告知玄真法师身体不适正闭关休养,徽音十分不解,玄真的身子一向康健啊,怎会?
徽音并未就此离开,而是找到当初第一次带她见玄真的小和尚询问,那小和尚刚开始一字不说,但在徽音的不住哀求下还是透露了点消息。
“你,你说什么,他中毒了?怎么会中毒呢?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徽音慌了神,后又正色道,“小师傅,能否让我进去瞧瞧,我自小习医术,我一定可以救玄真法师的。”
可惜小和尚一脸为难道,“女施主,这我可不能做主,况且圣上都派宫中太医来看过了,仍然是束手无策啊。”
徽音见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毅然决然跑向玄真所住竹屋,喜鹊在其身后追都追不到。竹屋前守着许多与玄真一同而来的小沙弥,众人脸上亦是沉重不已。
徽音向着在西域见过许多次的玄真徒弟法相小师傅恳求道,“法相法师,我求您,让我见见他吧,我可以救他的,我自认医术了得,我一定可以的。”
法相法师依旧为难,“女施主,你与师傅不能见!都城中关于你与师傅的言论已是众人皆知,若是放你进去,师傅以后如何自处,师傅是求证大道之人,不能被任何东西阻碍。”
“他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乎什么谣言,我与他清清白白,自然无愧于佛祖,无愧于心,让我进去!”
法相法师眼神凌厉,“拦住她,不许任何人放她进去。”
徽音怒极,“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师傅去死吗,你究竟有何居心!”
徽音见这家伙一点都不动摇的样子,咬咬牙,抽出匕首挟持了法相,威胁众人后才得以进去。徽音冲进竹屋内,跌跌撞撞地跑向玄真的床榻,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脸色,嘴唇隐隐发紫,十分害怕,赶紧为其把脉,越把脉心中越是忧虑。
徽音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法相,厉声问道,“他怎么会中了断肠草之毒,这毒可只有西域龟兹国王族才有,难不成...我记得法相法师出家前是龟兹王室之人。”徽音眼神冷厉,定定的看着法相。
可惜法相仍闭口不言,见他不说,便吩咐隐在暗处的小乙前去查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压着一个后院厨房打杂的小厮上来,小乙一把将其丢在地上,脸上乌青一片,应当是被小乙揍过。
“女公子,我刚刚循迹查到厨房后,见这家伙神色诡秘,看见我一一审问厨房的人后,便想乘乱逃跑,被我抓住后一番拷打后才吐露,说是‘法相法师,给了他一个药包,说是补药,让他加进玄真法师的汤食里面。’”小乙说完,又踢了一脚那小厮,冷不丁的望向法相,法相此刻才神色慌乱。
只见那小厮连忙讨饶,“女公子女公子,小人什么都不知情啊,我真的不知道是毒药啊,求你了求你了,绕了小人一命吧。”
徽音头疼欲裂,转头看向法相,“法相法师把解药给我。”
却不料那家伙突然大笑不止,“哈哈哈哈,解药?解药早就被我毁了。”
徽音神情凝滞,“他可是救你的师傅,你为何要害他?”
法相的面目逐渐狰狞,眼神骇人,“师傅?他不是我师傅,不配为我师傅,他有什么资格成为众人膜拜的圣僧,他被你这妖女迷惑,佛心不稳,佛法不透,他有什么资格,明明是我,明明是我才有资格,我从小深谙法理,严守清规戒律,他不该占着西域诸国圣僧之位,他不配,不配。”
“你真是个疯子,当年如若不是玄真救你,你早就被龟兹王后杀了,你个忘恩负义之辈!”
“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不稀罕他救,他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看向我的时候就像在施舍一样,我不稀罕!”只见法相愈加癫狂,徽音问他解药,他也不说,心累至极,便吩咐小乙将法相和小厮交给廷尉府。
徽音为拖延玄真毒入心脉,施针力止毒素蔓延,可是不过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在三日之内研制出解药,否则玄真必死无疑。可是许多药材只有西域才有,徽音跑遍了都城药馆,一无所获。
第二日,徽音进宫询问太医是否有相关药材,太医们纷纷摇头。少商听到徽音进宫直奔太医院的消息后,连忙赶往太医院,霍不疑与太子跟随。少商看着不过才过了一日,就白了几根头发,脸色憔悴的徽音,心中难受,“姑姑,听喜鹊说你一日水米未进了,要不是她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你快吃点东西吧,啊。”
“不不不,来不及了,再找不到药材,玄真就...不行,我一定要想到办法。”
文子端看着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徽音,面目铁青,质问程徽音,“程徽音,在你心里,那和尚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连自己都不顾了!”
“是,他对我就是很重要,更何况我怎么样,与太子无关!”
文子端被气的刚要上前把徽音打晕让她好好休息,就听见一道年迈的声音传来,“程娘子,老朽曾听说禅虚寺后山之上有一位高僧隐居,世俗传闻,他手上有一颗大还丹,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世人都觉得是谣言,但更重要的是此药能够解世间之毒,多年前曾有人求到过,解了毒。”
徽音突然眼前一亮,“王老太医,您说的可是真的。”
老太医佝偻着腰,神情严肃,“怎么,我一个老头子还会骗你不成,况且玄真法师我亦是敬仰已久,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等死,诸位可前去试试。”
于是,众人立马奔向禅虚寺,询问主持如何拜见后山高僧,在主持的指引下,众人沿着一条颇为陡峭的不甚宽敞,只能容纳两人行走的石子路,为抓紧时间,众人骑马行至一寺庙处。
禅寺修筑在山崖之上,山风呼啸,松柏婆娑,这座古寺掩映在几棵苍劲的古银杏树下,幽静肃穆。
徽音利落下马,上前轻轻敲门,“小女程徽音求见大师,求大师赐药!”
过了一会儿仍没人应答,正欲再敲,门突然开了,一僧侣出现合十礼道,“施主有何贵干,高僧正打坐念经,不能打扰。”
“师父,求您让我见一见高僧吧,山下的玄真法师中了断肠草之毒,急需高僧赐药。”徽音言辞恳切,那僧侣应道,“施主在此等候,我与高僧禀明。”
“多谢师父。”
众人在外焦急等候,徽音急的走来走去,看的人眼花。
寺庙大门又重新打开,一位皱纹沟壑,面容肃穆,身着红色袈裟的佛僧迎面而来,停于门内,就像这座高山一样,让人敬畏,让人顶礼膜拜。
徽音见状立马跪拜道,“小女程徽音,求高僧赐药,救玄真法师一命。”
“你就是那都城中谣言四溢的程娘子?你与玄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老僧曾与玄真谈法,知他日后必能大德,可惜因你,心中尘意未除,佛法未透;爱欲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束缚,你可知?”高僧看向徽音的眼中,谴责之意明显。
徽音低着头,泪水一颗颗滴落,噗哒噗哒掉落在土里,徽音慢慢抬头,声音决绝又沉重,“高僧在上,信女程徽音在此立誓,若法师赐药,信女此生绝不再见玄真法师,扰他修行,若有违此誓,必死无葬身之地,坠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话完,又重重磕头,泪水止不住地泛滥。
“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程施主,此药被我藏于山顶石窟中,若你能从后山由我寺创庙祖师一步一凿的999级石阶,一步一叩首上来,贫僧就赐予你大还丹。”高僧的话让众人心惊,这不要人命吗?不是佛家之人吗?怎能如此残忍?
少商气愤出言,“大师,您不是佛家之人吗?怎能提如此离谱的要求。”
“大还丹得之不易,如若让人轻易拿走,日后人人来求药,如何办?”那高僧本是想让徽音知难而退,从此再不见玄真,之后偷偷派手下僧侣下山治疗玄真法师,我佛慈悲,他怎可能看着玄真逝去,却不想徽音迎难而上,跪拜一礼后,起身欲纵马下山。
此时文子端跨步向前拦住马上的徽音,“程徽音,你疯了不成,那么多阶梯,你如何爬上来,你还要命吗?”
“姑姑,你不要这样,你吃不消的,我不能让你去,不能让你出事。”少商毅然的挡住徽音的马,脸色凝重。
徽音擦了擦泪水,语调决绝,“嫋嫋,你该知道我的,他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我必须救他。”
少商急的掉泪,“姑姑,你不是常常说女子不要轻易为了男人放弃自己吗?你怎么为了玄真法师这么不顾一切,你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了么?”
“可是,他值得。”说完就驭马从他们身旁疾驰而去。
文子端、少商以及霍不疑更是急的翻身上马,追上前去。
山下,少商他们到的时候,徽音已经一步一跪上了五六台石阶,少商上前阻拦,就被霍不疑拦住,“嫋嫋,别去,你姑姑心意已决,你拦不住的。”
文子端本想上前将她打晕带走,可是那样的话,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徽音看着遥不可及的石阶,心中却不生丝毫退意,温柔又倔强。徽音心想‘玄真,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要一辈子都好好的,成就属于你自己的‘盛世’。’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徽音只觉自己的体力在逐渐耗尽,膝盖钻心般的疼痛袭来,耳朵边是呼啸的山风,冷意徐徐,徽音的背挺得直直的,义无反顾的爬着。
少商眼眶微红,轻轻抽泣,霍不疑无声安慰着,文子端面色复杂,三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寸步不离的跟着徽音。
不知过了多久,徽音终于爬完了999级台阶,其实后期爬到一半时,徽音已是浑身发抖,但仍强撑着爬完了所有阶梯,到最后一个阶梯时,已是起不来身,匍匐前进了。要不是在少商等人的搀扶下,徽音都不能重新见到高僧,徽音说话时已是气息奄奄,“高僧,信女恳求您赐药。”
“罢了罢了,这药你拿去吧,只是还请施主记住你的誓言。”
徽音点头接过药瓶,颤颤悠悠起身准备骑马下山,不想这时徽音被文子端一把抱上了马,自己也翻身坐在了徽音身后,言辞不容拒绝,“好好地坐着,你现在体力不支,逞什么强。”
徽音心生俱疲,没再说话。四人骑马很快就到了禅虚寺。徽音听人传来他痊愈的消息后,心神俱松,一下子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连忙找来太医医治。
程家其他人看见膝盖上血迹满满的徽音,亦是惊诧,程老夫人更是着急大喊,“哎呀,我的音音去寺庙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回来之后成这样了啊。”少商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姑姑,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的守在徽音身旁。
两日之后,徽音悠悠转醒,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少商欲言又止的看着徽音,想了会儿还是开了口,“姑姑,玄真法师要走了,他今天就要回西域了。”
徽音笑了笑,“是吗?那挺好的。”眼中的隐忍、无奈看的人如鲠在喉。“嫋嫋,帮我将那身绣着文殊兰的红衣拿来给我穿上。”徽音头一次打扮的如此隆重,一身绣着朵朵文殊兰的红衣 长衫拖地,淡扫峨眉薄粉敷面,发式梳成了堕马髻的样式,满头珠翠在日照下熠熠生辉,一只白玉兰簪子斜斜的插在头发上,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徽音慢慢走到梳妆柜旁,取出那个长条状刻着文殊兰的檀木盒子,一条米白色素纱发带静静的躺在那,徽音轻轻拿起,如珍如宝般放进怀里。
在少商的搀扶下,徽音来到了城楼之上,看着准备出发回西域的队伍,徽音从怀中掏出发带缚在眼睛之上。
“姑姑,你这是干什么呢?”
“既然答应过高僧不再见他,那便信守诺言。”
徽音就算看不见,也知道那人定还如从前那般高洁,清逸出尘。
玄真似是感受到有人在看着他,抬头一看城楼,只见一女子红衣似火,身形清瘦,青丝如瀑,似欲乘风而去。玄真知道她来送自己了,朝着城楼的方向双手合十,弯腰了很久很久才起身,心中默念‘别了,阿音...即使我骗得了佛祖,也骗不了自己的心”,闭了闭眼,掩藏着眸中汹涌的情绪,再睁眼时,便平静的别开视线,转身走向远方,越走越远.....
“姑姑,他们走了。”少商扭头看向徽音,徽音将发带扯下,放于手中,发带随风飘去,幽幽袅袅,不知飘向何方。
徽音的声音淡淡的,毫不在乎般,“往事已矣,走吧,嫋嫋。”少商只觉自家姑姑浑身孤寂,与周围格格不入,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了。
作者星汉世界即将就要圆满结束啦 谢谢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