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杨过领着她东拐西逛，避开方才那人断臂之处，一会儿便捡了一堆干柴，二人重回庙中，升起火堆。

郭芙对杨过这些年的经历大感好奇，想他师父并不管他，可他方才所使的招数又甚是高明，于是问道：“杨大哥，你方才那招叫什么？是谁教你的？那个人中了你的毒，后来解毒了么？我听到他在外面叫呢。”杨过听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微微一笑，道：“那你是想他解毒不想？”郭芙冷哼一声，“我盼他死了才好！”

她此刻俏脸含怒，火光映照下，明艳不可方物，杨过瞧的出神，嘴里接道：“为甚么呢？”郭芙道：“赵姐姐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采花贼，专门欺负小姑娘！”

杨过问道：“那么你怎么被他掳了来？”郭芙正待细说，见杨过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忽而想到方才这人对自己不甚理睬，此时却又来问。当下小嘴一撇，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是不爱听么？作甚么又来问我？”

杨过见她一颦一笑，轻嗔薄怒，端得十分动人，果不愧是桃花岛的小公主，郭靖黄蓉的掌上珠，于是笑道：“我没不爱听，我想听的紧，你快些说罢。”

郭芙就等他这句话，此时心满意足，娓娓道来。原来她同武氏兄弟二人路上遇到个姓赵的姑娘，赵姑娘神色匆匆，不小心跌到郭芙马前，幸得小红马神骏，及时停步，否则那姑娘不免伤筋动骨，三人一问之下方才得知有个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给赵姑娘家送了口信，言说今日便来拜堂成亲，叫她好生准备。赵姑娘父母年老体迈，只得含泪为她收拾包裹，令她自去逃命，却不想路上撞见郭芙几人。

郭芙一听勃然大怒，只道自己师兄妹几人学得一手好功夫，何不为民除害，除了此贼。武氏兄弟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几人便到了赵姑娘家里。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来个守株待兔，郭芙想赵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便冒险，于是自己坐在赵姑娘房里，令武氏兄弟二人伏在门外，只等那贼一到，合三人之力，定将他擒住。

她说到这里口干舌燥，微微喘息，见杨过似乎在看着自己，又好似没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甚感不满，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后来怎样？”杨过心道还用问么，嘴上却说，“对，后来怎样？”郭芙哼了一声，道：“我爹爹说了，听人说故事，要时时问人后来怎样了，不然人家就不愿讲啦！”杨过心下好笑，道：“那么后来到底怎样了？”

郭芙这才继续讲下去，皱眉道，“后来那贼不知带了甚么迷药，我一点味道都没闻到，就晕过去了，再后来你就知道啦。”又道，“不知大武和小武哥哥此刻怎样了。”

杨过听她又说起大小武，心下甚感不快，想到郭伯伯那般功夫，大小武似乎也没学到甚么，连个采花贼都对付不了，若今日自己不在，郭芙只怕……只怕就……他不敢再想下去，抬头去看郭芙，见她脸含忧色，果真在担心二武，是了，是了，二人再不济，也是她正经的师兄，郭家的亲传弟子，自己又算得了什么。想到此处，又觉没甚么意思，明日不如早早离开，省得见到二武又要纠缠。

杨过计议已定，只拾了树枝拢火，不再说话，郭芙见他又没了动静，好生奇怪，只觉杨过还同幼时一样，性子这般古怪。她自小得父母娇惯，二武又时时顺着她，还从未见过杨过这等对她不冷不热之人，在心里哼了两声，道，难道我稀罕同你讲话么？

她已决心再不同杨过说一句话，却不防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从中午开始便没吃东西，此刻肠胃终于示警。郭芙大感窘迫，连忙捂着肚子往旁边蹭蹭，离杨过远些，抬头一看，见他仍旧低头看着火苗，似乎什么也没听见，郭芙松了口气，暗自运劲，只盼肚子千万别再叫了。

过得片刻，杨过突然站起来，说道：“我饿了，出去找些东西吃。”说着就要出去，郭芙心下惴惴，也想跟着站起来，听到杨过又说：“我很快就回来，郭姑娘，你看着火。”顿了顿，又补充道：“别怕。”

郭芙哼道:“谁怕啦？我才不怕！”

杨过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郭芙果然尽职尽责地看着火，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鬼有甚么好怕的，它若敢来，姑娘一剑斩了它！转而又想起自己的佩剑也不在身边，这下赤手空拳，可怎么办才好，若妈也在这就好了，那自己就甚么都不怕啦。杨过说很快就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天这么黑，能找到甚么吃的，肚子饿忍一忍不就好了。

外面风愈来愈大，她又想杨过不会叫恶鬼抓去了吧，单凭自己一个人，到时如何救他出来。她越想越怕，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只能强自忍住不叫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庙门一响，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郭芙大喜，站起来叫道：“杨大哥，你回来啦！”杨过不妨她突然叫出声来，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掉落，他大步走过来，笑道：“郭姑娘害怕啦？”

郭芙眼睛垂下去，小声道：“我没害怕。”杨过见她眼圈红红的，心下一颤，原想说些鬼啊怪啊逗她一逗，此时也都咽回肚子里去了，只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道：“看我找到了甚么？”

郭芙一看，只见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果，还有一只野鸡，她“啊”了一声，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杨过笑道：“这鸡嘛，许是知道我饿了，不知怎的跑到我手边，我不捉岂不对不起它？”郭芙粲然一笑，道：“我不相信，你又胡说。”杨过道：“你不信便罢了。”动手收拾野鸡，架在火上翻烤。

二人没有调料，只能将杨过采来的野果挤汁抹在上面，烤得两面金黄，香味飘散出来。郭芙早已饥饿难耐，杨过看她一眼，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她，郭芙接过咬了一口，只觉肉质鲜嫩，她吃的心满意足，忍不住赞道：“杨大哥，你手艺真好！”杨过听她称赞自己，满心舒畅，微微一笑，“比不得郭伯母。”

郭芙边吃边点头，“我妈妈的厨艺自然是最好的。”说完想起什么，又看向杨过，“杨大哥，过些天中原武林要在大胜关办英雄大会，到时候你也去罢，我爹爹见到你定然欢喜。”

杨过道：“要我去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我功夫不好，也算不得甚么英雄。”郭芙道：“可我看你功夫很好啊。”杨过心中畅快，却摇摇头道：“今日那贼我也只是胡乱刺他一刺，又骗他中了我的独门暗器，他这才逃走的。”

郭芙“啊”了一声，心觉他的话似乎有问题，却又不知问题在哪，他此刻衣衫褴褛，活脱脱一个小叫化模样，怎么看也不像身怀高明武功，他自小根基不好，又说自己没有师父，想来也没学到全真教的武功，只得暂且相信他真是误打误撞。于是道：“那也没甚么，谁说功夫不好就不能参加啦？”

杨过看她一眼，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去也不妨。”郭芙听他答应，心中大是满足，心想这下回去爹爹必定高兴，想必也不会再责怪自己行事鲁莽。

她吃饱之后便感困倦，这一日提心吊胆，直到这时才真正放松心神，杨过看着火苗，不一会儿便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看才发现郭芙已自睡着了。她抱膝坐着，头靠在膝上，白皙的手腕上还有绳索磨痕，微微红肿，杨过看了一会儿，终于坐过去一些，伸手轻触她手腕伤处，只觉微微发热，想起之前那贼，又觉断他一条胳膊尚且不够。

郭芙睡梦中不知见到了甚么，眉头微蹙，呼吸有些紊乱。杨过轻拍她背，过了一会儿，她眉心方舒展开来，身子一歪，便倒在杨过肩上。

杨过浑身僵硬，一只手仍停在她背上，要将她推开，又不忍心，只得默念心法口诀，捱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