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郭靖看看杨过，又看看孙不二等三人，心想看来这孩子的说话并非虚假，过了半晌，说道：“怎么全真教的师父们不教你功夫？这几年你在干甚么了？”问这两句话时，口气已和缓了许多。

杨过道：“郭伯伯上终南山之时，将重阳宫中数百个道士打得没还手之力，就算马刘丘王诸位真人不介意。难道旁人也不记恨么？他们不能欺你郭伯伯，难道不能在我这小小孩子身上出气么？他们恨不得打死我才痛快，又怎肯传我武功？这几年来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今日还能活着来见郭伯伯，当真是老天爷有眼了。”

他轻轻几句话，将自己反出全真教的起因尽数推在郭靖身上。所谓“暗无天日”云云，倒也不是说谎，他住在古墓之中，自是不见天日，郭靖听来，怜惜之心不禁大盛。

郭芙听他说的凄苦，见他眼圈红红的，想起自己在桃花岛上倍受爹妈宠爱，他却孤零零的独个儿在全真教受人欺负，可转而又想你此时却来怪我爹爹，若你当初不在桃花岛上练甚么蛤蟆功，爹爹自然不会送你去拜那道士为师。

想到此处，又不免记起他在岛上使蛤蟆功正是为了同自己三人打架，自己小时候不知为甚么总不爱待见他，是为他总不听自己话么？不过同他要一只小黑蟋蟀，他便不给，哼，当姑娘稀罕么！

她正沉浸在幼时的回忆里，突见黄蓉挥掌往杨过天灵盖直拍下去，她大惊失色，“啊”的叫出声来，这一声虽然不大，却已足够房中几人听到，武氏兄弟焦急地看向她，眼中含义明显：这下非挨一顿好骂。

郭靖心神却不在她三人身上，他见黄蓉突然动手，也大吃一惊，叫道：“蓉儿！”但黄蓉落手奇快，这一掌是她家传的“落英神剑掌”，手动掌至，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

只见杨过面色惊惶，毫不招架，显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黄蓉一笑，手掌拍到了他头顶，却不加劲，说道：“我不传你武功，那是为了你好。全真派的道爷们想来和我心意相同。”

郭芙只道杨过果然不会武功，否则怎会躲都不躲，又想起那日他拿着两根树枝来救自己，身法路数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难道真是撞了大运，教他胡乱吓跑了那恶贼？

她不知实情，赵志敬却心知肚明，暗恨杨过狡猾欺骗黄蓉，于是上前两步，提起右足，对准杨过小腹猛踢过去。杨过左手下垂，挡住了小腹。

郭芙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却见不知怎得，赵志敬身子一晃，突然收了去势，摇摇晃晃竟然站不稳的样子。她瞧得奇怪，见赵志敬又出一招，左掌虚晃，右掌往杨过左颊斜劈下去，杨过伸手抱头，似乎极为害怕。

郭芙正为杨过担心，却见赵志敬又收了掌，猛然横扫左足，不知怎的，竟跪倒在地。她心中好生奇怪，又见赵志敬姿态难看，暗暗发笑，只道这道士方才吃醉了酒，出招都能将自己绊倒。

孙不二脸色难看，左臂探出，伸手挽起赵志敬，在他背后拍了几下，说声：“走罢。”纵身从书房窗中扑出，径自上了屋顶。

郭芙几人不明所以，靖蓉却看的清楚，赵志敬分明是被人点了穴道，黄蓉心知必是杨过使了诡计，只是她在杨过背后，眼光再好也看不到他手指手肘的动静，一时猜想不透。

她心下沉吟，回过身来，瞧着书架下露出的郭芙墨绿色的鞋子，叫道：“芙儿，在这儿干甚么？”郭芙连忙嘻嘻一笑，走出来扮个鬼脸，道：“我和武家哥哥在这儿找书看呢。”

黄蓉知道他们三人素来不亲书籍，怎能今日忽然用功起来？一看女儿的脸色，料定他们必是事先躲着偷听，又见她不时瞥一眼杨过，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好好斥骂几句，丐帮弟子禀报有远客到临，黄蓉向杨过望了一眼，自与郭靖出去迎宾。

郭靖对郭芙三人道：“你们好好招呼杨家哥哥。”三人点头应是。

武氏兄弟从前便和杨过不睦，此时见他如此潦倒，在全真教中既没学到半分武功，又被师父“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又想起郭芙在他们面前说起那日杨过如何救她，倒衬得自己兄弟二人连个小叫化都不如，自是更加不满，便叫来一名庄丁，命他招呼杨过，随便安置睡处。

郭芙却笑盈盈地走到杨过面前，问道：“杨大哥，你师父干么那样说你？”

她对杨过经历大为好奇，又想起上次问他，他也不说，只拿话将自己岔开，当时竟没觉得，事后想起才暗恼杨过狡猾。

今日见了这番情景，重又发问，微微歪头等他回答，心中暗想他这次倘若不说，自己就再也不稀罕知道了。

杨过看着她耳边发丝，又见武氏兄弟在后面注视着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道：“那原因可就多啦。我又笨又懒，脾气不好，又不会装矮人侍候师父的亲人，去给买马鞭子、驴鞭子甚么的。”

武氏兄弟听得此言刺耳，都变了脸。武修文先就忍耐不住，喝道：“你说甚么？”杨过微微一笑，看着郭芙，道：“我说我不中用，讨不到师父的欢心。”

郭芙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原来那日在大胜关外时他就已经到了，不知躲在哪里看到自己，却不出来相认，让自己又白白多烦闷几日。他说他又笨又懒当真半点没错，便是在桃花岛，他这般做派，又能讨到师父欢心么？

想到这里突然嫣然一笑，说道：“你师父是道爷，难道也有女儿么？”

杨过见她这么一笑，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怔愣片刻，将头转了开去。

郭芙自来将武氏兄弟摆布得团团乱转，早已不当一回事，这时忽见杨过转头，只道他这般古怪性子，看见自己总像没瞧见似的，这时终于也知自己美貌了么?想到此处不禁暗自得意，一时心情大好，脸上笑意更深。

杨过不敢再看她，只眼望西首，见壁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桃花影落飞神剑”，下联是“碧海潮生按玉萧”。这副对联他在桃花岛试剑亭中曾经见过，知是黄药师所书，但此处的对联下面署名却是“五湖废人病中涂鸭”。

他年纪比郭芙几人大不了几岁，阅历心情，却似老了十多年一般，看到“五湖废人”四字，想起亲人或死或离，自己东飘西泊，直与废人无异，适才虽然逼得赵志敬狼狈遁走，可郭伯母总是不喜自己，不知郭伯伯日后又会如何相待？

一股凄苦萧索之意袭上心来，不禁垂下了头，暗自神伤。

郭芙低声软语：“杨大哥，我带你去安置罢。”说着招呼几人出了书房，杨过只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不一会儿到了门口，郭芙想起说给他找衣服的事情，便道：“先让大武哥哥找他的衣服给你穿行不行？明儿我找妈给你做新的。”

杨过摇头道：“不用，我的衣服好好儿的，还能穿。”

郭芙撇了撇小嘴，指指房间，道：“那你早些安置吧，明儿我再找你说话。”

杨过淡淡的道：“好罢！”

转身进了房间，透过门缝看到郭芙与武氏兄弟的背影，不知二武说了甚么，隐约听得郭芙在发作他二人：“我爱找他说话，你们又管得着了？他武功不好，我自会求爹爹教他。”

杨过垂下了头，将房门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