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英雄好汉。陆家庄虽大,却也已到处挤满了人。
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
新帮主接任之礼完成后,杨过便要起身禀报洪七公逝世的讯息,此时忽见一个老年乞丐跃上大石,大声说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
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呼声此伏彼起,良久方止。
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只是众人这等欢欣,我又何忍将洪老帮主逝世的讯息说了出来?何况我人微言轻,述说这等大事,他们未必肯信。不如待得大会散后,我详详细细的告知郭怕母,让她转告便了。
只听那老丐说道:“半年之前,我遇见洪老帮主,陪着他老人家喝了一顿酒。他老人家身子健旺,酒量跟先前是一般无二。他说刚听到消息,有五个大坏蛋叫作甚么‘藏边五丑’,在川东、湖广一带作了不少坏事,他老人家就要赶去查察,要是的确如此,自然要取了这五条狗命。”
杨过心下黯然:你们怎知洪老帮主和我义父将‘藏边五丑’打成废人之后,他二位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那老丐又道:“洪老帮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朝廷又是奸臣当道,要那些臭官儿们来保国护民,那是办不到的。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着个捐躯报国之心,他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要牢牢记住‘忠义’二字。”
群丐轰然而应,齐声高呼:“誓死遵从洪老帮主的教训。”
杨过自幼失教,不知“忠义”两字有何等重大干系,此时见群丐正义凛然,不禁大有所感。
到得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
郭靖、黄蓉夫妇陪伴主宾,位于正厅。黄蓉替杨过安排席次,便在她坐席之旁。郭芙与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远。
郭芙心中奇怪,只道妈怎么让他坐这好位?连我这亲生女儿都比不上。突然转念一想,不由得心中一惊:“啊哟不好,爹爹说要将我许配于他,莫非妈真的依从了爹爹?”
想到刚才眼见妈妈留下杨过说话,又拉住杨过之手而行,神情亲热,又想爹妈互敬互重,爹爹要是执意如此,妈妈自也不会不允,越想越觉得确然如是。
她望着杨过,见他不知在与妈说些甚么,又想起他虽于自己有恩,但总是不冷不热,对自己心不在焉,刚才还拿话戏弄自己,一时又是担心,又是委屈,心想:难道我真要嫁给他了么?
武修文恰好在此时说道:“芙妹,你瞧那姓杨的小子也坐在这儿,他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郭芙心中烦恼,气鼓鼓的道:“你有本事就别让他坐在这儿啊!”
武氏兄弟对杨过原本只是心存轻视,但在树上听到郭靖说要将女儿许配于他,已然大生敌意。
武修文听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羞辱他一番?教他在众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丑。那时师母便决不能再要他做女婿。”
他适才跟师伯学了一阳指功夫,正好一试,说道:“他既要冒充英雄,那就让他摆摆架子,大大的露一下脸。”
站起身来,满满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旁,说道:“杨大哥,这些年来你定是挺得意罢?我敬你一杯。”
郭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可想到自己终身大事,又觉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也好。
杨过见武修文走近之时眼光不住转过去瞧郭芙,脸上神色狡狯,显是不怀好意,他随着武修文眼光望去,见郭芙正端了酒杯慢饮,眼睛也不时看向自己这边,轻轻一叹,心想:“他过来敬酒,定有鬼花样。但说在酒中下毒,料他也是不敢。”
于是站起接过酒来,说道:“多谢。”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武修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腰间点去。这一指对准了杨过的“笑腰穴”,听师伯言道,以一阳指法点中了敌人的“笑腰穴”,对方便要大笑大叫,穴道不解,始终大笑不止。
杨过早就在全神提防,岂能中此暗算?其实即使对方出其不意的突施偷袭,以他此时武功,也决不能着了道儿。
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定要狠狠反击,不是摔武修文一交,便是反点他“笑腰穴”,但今日与黄蓉说了一番话后,心中愉乐,和平舒畅,暗想:你虽和我过不去,但总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
当下暗运欧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尽皆逆转,所有穴道即行变位。武修文一指点后,见杨过只是微微一笑,坐回原位,竟是半点不动声色,心中好生奇怪,回到自己席上,低声道:“哥哥,怎么师伯教的功夫不管使?”
武敦儒道:“甚么不管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说了。
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对,又或是认穴歪了。”
武修文急道:“怎么不对?你瞧。”手指一起,作势往兄长腰中点去,姿式劲道,与师伯所传丝毫不差。
郭芙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杨过,见杨过也正看着她,嘴角还带着些微笑意,她扭过头,端起酒杯要饮,却忘记杯中已空,于是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轻轻哼了一声,道:“算啦,咱们自己喝酒,不用理他。”
武敦儒却道郭芙看不起自家的一阳指功夫,霍地站起身来,也斟了两杯酒,走到杨过身前,说道:“杨大哥,咱哥儿俩数年不见,此番重逢,小弟也敬你一杯。”
杨过心中暗笑:“你弟弟已显过身手,瞧你做哥哥的又有甚么高招?”筷上夹了一大块牛肉,也不放下,左手接过酒杯,笑道:“多谢。”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倏出,袍袖带风,出指疾往杨过腰间戳去。杨过见他来指势狠,自己于这逆运经脉的功夫所习有限,只怕抵挡不住,当下不再运气逆脉,手臂下垂,将一大块牛肉挡在自己“笑腰穴”上。
他这一下后发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觉,食指戳去,正好刺中牛肉。
杨过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块牛肉最好。”
武敦儒提起手来,只见五只手指抓着好大一块牛肉,汁水淋漓,拿着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狈,狠狠向杨过瞪了一眼,回入座中。
郭芙见他手中抓着一大块牛肉,很是奇怪,问道,“那是甚么?”武敦儒涨红了脸,难以答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