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

当下陆家庄上重开筵席，再整杯盘。杨过一生受尽委屈，遭遇无数折辱轻贱，今日方得扬眉吐气，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无人不刮目相看，心中自是得意非凡。

在群雄称赞声中他遥遥望见郭芙，见她也恰好看向自己，二人目光交汇，她脸色微微发红，明明眼中含笑，却撅了撅嘴，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杨过胸口一凉，得意之情稍减，心想即便如此，她……她也还是瞧不起自己么？哼，我杨过几时要你看的起了！

这样想着，脸上的笑仍淡了下来，又有人前来敬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实在辣的狠，一口酒下肚，差点把眼泪呛出来。身旁郭靖微笑着轻拍他后背，掌中温暖之意甚浓，杨过咳了几下，忽而转念一想，猜测郭芙许是恼他之前欺骗于她，她向来是个骄纵的女孩，少不得自己得去给她赔礼道歉，唉，早知便不该招惹她。

想到此处，他又侧头去瞧郭芙，忽听小龙女向自己招手道：“过儿，过来坐在我身边。”

小龙女不明世事，杨过却知男女有别，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这般亲近，甚为不妥，听她这般叫唤，不禁有些尴尬，微微一笑，却不过去。

小龙女又叫道：“过儿，你干么不来？”杨过道：“我坐在这里好了，郭怕伯跟我说话呢。”小龙女秀眉微蹙，说道：“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杨过见她生气，哪里还敢有半点违拗？当即站起身来，走到她座前。

黄蓉见了二人神情，心下微微起疑，当即命人安排席位，问杨过道：“过儿，你这身武功是跟谁学的？”杨过指着小龙女道：“她是我师父啊，郭怕母你怎么不信？”

黄蓉素知他狡谲，但见小龙女一派天真无邪，料定不会撒谎，于是转头问她：“妹妹，他的武功是你教的？”小龙女很是得意，说道：“是啊，你说我教得好不好？”

黄蓉这才信了，说道：“好得很啊！妹妹，你师父是谁？”小龙女道：“我师父已经死了。”说着眼圈一红，心中颇感难过。她师父本来教得她不动七情六欲，但此时对杨过的爱念一起，胸中隐藏着的深情慢慢都泄露了出来。

黄蓉又问：“请问尊师高姓大名？”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师父就是师父。”黄蓉只道她不肯说，武林中人讳言师门真情也是常事，当下不再追问。

郭芙正跟武氏兄弟喝酒，谈论刚才杨过使的移魂大法，只说哪天定要央求妈也教教自己，忽听郭靖叫道：“芙儿，你到这儿来。”郭芙回过头来，只见父亲已移坐在母亲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于是走近身去，叫了声：“爹，妈！”倚在黄蓉身上。

郭靖向黄蓉笑道：“你起初担心过儿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济，难及芙儿，现下总没话说了罢？他为中原英雄立了这等大功，别说并无甚么过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错了事，那也是过不及功了。”黄蓉点点头，笑道：“这一回是我走了眼，过儿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是欢喜得紧呢。”

郭靖听妻子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令徒过世了的父亲当年与在下有八拜之交。杨郭两家累世交好，在下单生一女，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甚么口里就说甚么。黄蓉插嘴笑道：“啊哟，瞧你这般自夸自赞的劲儿，也不怕龙家妹子笑话。”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

郭靖说了此言，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心想小龙女定会玉成美事。

郭芙不料父亲竟会此时此刻提出此事，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将脸蛋儿藏在母亲怀里。

她平素最是敬仰父亲，只道自己也要找一个像父亲一般武功高强，心怀侠义之人。杨过虽然性子跳脱，有时又古怪的紧，但他当日出手相助于己，今日又助中原武林解困，也当得上一个侠字了，虽然他总是满嘴胡话，还骗自己……他……他若不来好好地赔礼道歉，自己定不能……

她正想着，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郭芙心中迷惑，从母亲怀中抬起了头，见父母也是满脸诧异之色，她呆呆地看向杨过，只见杨过也正看着她，脸上神情莫测，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一汪深潭。

而杨过旁边的小龙女正柔情无限地望着他，似乎旁人都不存在，这世间只他二人而已。

郭芙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由打了个寒颤，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滚了几滚，还未成形，便见杨过已站起身来，向郭靖与黄蓉深深一揖，说道：“郭伯伯、郭伯母的养育之恩、见爱之情，小侄粉身难报。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万万配不上……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哪知他师徒二人竟会一口拒绝，倒不由得一怔，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小龙女对杨过之情，只道她不了解内情，不肯轻易许婚，而杨过年轻面嫩，不敢忤逆师父，只得腼腆推托，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过儿，你我不是外人，这是终身大事，不须害羞。”

杨过的手微微发颤，听他说完又是一揖到地，说道：“郭伯伯，你若有何差遣，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婚姻之命，确实是不敢遵从。”

郭靖见他脸色郑重，大是诧异，望着妻子，盼她说个明白。

黄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听明白，就在席间开门见山的当众提出来，枉自碰了个大钉子，眼见小龙女看杨过的眼神大有缠绵眷恋之意，但他们明明自认师徒，难道两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伦之事来？这一节却大是难信。

于是问杨过道：“过儿，龙姑娘真的是你师父吗？”杨过点头道：“是。”黄蓉又问：“你是磕过头、行过拜师的大礼了？”杨过道：“是。”

他说话之时，小龙女仍是注视着他，满脸温柔喜悦，深怜密爱，别说黄蓉聪颖绝伦，就算换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间绝非寻常师徒而已。

郭靖却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说过是龙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还有甚么假的？我跟他提女儿的亲事，怎么蓉儿又问他们师承门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后来改投别师，虽然不合武林规矩，却也不难化解。

黄蓉却暗暗心惊，向丈夫使个眼色，说道：“芙儿年纪还小，婚事何必着急？今日群雄聚会，还是商议国家大计要紧。儿女私事，咱们暂且搁下罢。”

郭靖心想不错，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险些儿以私废公了。龙姑娘，过儿与小女的婚事，咱们日后慢慢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