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声随断续风,清早六公主刚起,听到的就是这般笛声。
昨日她在舅父的箱子里刚看到那只骨笛,就知晓它定是阿母送给少商的礼物。自己喜欢弹箜篌,又不善机关之术,想来那些图纸与笛子,定不是舅父的主意。她站在殿外静静听着,没有去打扰程少商,尘埃落定后的第一个清晨,连着风都清甜了不少,叫人好生眷恋。
一曲毕,六公主才出声走到程少商近前。往常在长秋宫的日子,她们也是这般和睦,那时候昭君尚是她的伴读,还未出嫁,日日与少商拌嘴吵闹,现在想来,真是一段好时光。
【少商,你可有什么打算?】二人一起走了有一段路,她犹豫再三开了口,但看着程少商未搞清楚状况的样子,末了又补了一句。【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别的地方,又或者...是和霍不疑一起回去。】她知道这样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自小乾安王落败后寿春被多少人觊觎着,她留在这里,算不得太好。
【阿姊可知......宣侯在何处?】虽然四下里侍从们都默契地保持着主仆间的距离,程少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笛子,虽知自己尚无法与皇后在一处,她还是问了出来。
【青州,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总归要比京城好。】知道少商问的是阿母,六公主照实了回答。霍不疑一路追着少商到寿春,眼下还没有要走的迹象,邓...李承鄞那边,自己也不知他百般筹谋的动机,父皇愿意把寿春划给自己做封地,也难保不是有想借此敲打有心之人,用自己公主的身份来昭彰皇权的意思。三年,等到斩衰三年后,宣氏情境又当如何还是未知。【少商,霍不疑......你可还念着他?】
【自然是不念了。】程少商回答得果断,但她也清楚,真说不念,也是假的。当年她大病一场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在程家那段痛苦的日子,说到底也是他将自己解救了出来,只是她总是有期待,从前对阿母也是,后来对凌不疑也是。人总是习惯用一件新的事去掩盖自己真实的情感,那时她以为,和凌不疑在一起,有了一个新的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规避掉程家的那些痛楚,得到快乐。可如今她才知道,谁都不是谁的附属,凌不疑变成了霍不疑,还是一样的强硬,他喜欢自己,如今追着她到了寿春不肯走,一如从前御前求亲不与她言,就因为他抛弃自己是有苦衷的,所以连怨恨也不能彻底。
从洛阳到寿春的一路上,阿飞都唤程少商少女君,霍不疑也没有制止,她是凌不疑喜欢的小娘子、凌不疑的新妇、被凌不疑退亲的程四娘子,一个连荣辱喜悲都寄托在一个甚至都不是自己夫君的人的身上的女娘,可她退回曾经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做程四娘子的时候也过得不痛快。思前想后,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长秋宫和皇后、五公主六公主她们在一起的日子了,她们从不想着调教自己,这是最让她欢喜的,因为她以自己最本来的身份得到了爱,虽然是来自没有联结的陌生人。
程少商思绪纷飞着,终于又聚焦到六公主身上,其实她有时候也好奇,同样用过情,六公主又是怎么痛快放下邓晏的呢?她从来不主动提起他,甚至过得和之前一般不二,大着胆子,她问出口【那阿姊你呢?你可还念着邓公子。】
【我念着的,只是那份情,却不是他这个人了。】六公主抬手与少商交握着,又开口道【少商,他不值得。】
不知是在说霍不疑还是李承鄞,程少商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我要留在寿春,就当随阿姊外放做官了。】一个俏皮的笑容叫六公主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分明是在打趣自己。
知道皇后比从前好,程少商心里的顾忌也就此打消了,她想着,人总要搞清楚自己立身何处,才有气力冒险闯荡的。
如今,就当一个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