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玉蓬宫静卧于碧波之下。

琉璃为瓦，明珠作灯，雕梁画栋间流转着仙韵。珊瑚丛中游鱼翩跹，水晶帘外水纹荡漾，整座宫殿宛如沉睡在蔚蓝梦境中的灵物。

最近，元始与太清二位圣人伴着敖瑜回到故里小住。

穿过缀满夜明珠的九曲回廊，但见敖瑜正伏在黄花梨仙桌案前。那桌案雕着仙鹤栖梅的图样，鹤羽纤毫毕现，梅枝疏影横斜，在流转的珠光里仿佛随时要振翅飞起。

她执一管紫檀嵌湘妃竹的紫毫，笔锋在青玉砚台里徐徐蘸着。墨是才研的松烟墨，可铺就的上等宣纸上却仍是素白一片，思索半天也没想好画些什么。

案头鎏金青铜鸭形薰炉口鼻间逸出缕缕青烟，沉香木的雅香与墨香交织，在殿中缠绵不去。

不远处，元始天尊正在茶席前凝神烹茶。

只见他素手焚香，取山泉注入素陶壶中。

待水沸如鱼目，便提壶温盏，动作行云流水。茶叶落入白瓷盏的刹那，清香倏然迸发，碧绿的芽叶在滚水中舒展翻飞，渐渐重现采撷时的鲜活姿态。茶汤渐成澄碧，浮沫如雪，与素瓷相映成趣。

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圣人惯常的冷淡眉目。

太清执盏轻嗅，闭目颔首，唯闻炉火细响，茶香墨韵在殿中相融，恍若将浮世喧嚣都隔绝在了万顷碧波之外。

敖瑜终于落笔，宣纸上渐渐浮现出澹远山水。

她搁下紫毫，抬眼时正望见镜中映出的身影，太清圣人静坐于珊瑚屏风前，手持一册泛黄画本，眉目间似有流云过境般的浅淡笑意。

她鬓边垂落的珍珠随转头的动作泛起莹光，“呀，”声调里带着三分诧异七分怀念，“你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藕荷色的琵琶襟衫在明珠光下流转着朦胧紫韵，月白绡裙逶迤及地，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漾开层层涟漪，恍若将东海碧波都敛在了裙裾之间。

太清指尖轻抚画册扉页，那上面还留着当年敖瑜稚拙题写的《四海云涛集》。

册中墨迹虽已褪色，却仍能辨认出她少时描绘的蓬莱烟霞、北海雪霁。

他唇角弧度如新月隐现，温声应道：“刚才在书架那找书时，见这册子压在玉匣底下，便想着看看。”

敖瑜探身来看，袖间暗香浮动。

见那画册边角虽已泛黄，其中一草一木却仍带着数千年前的笔触，不由莞尔：“那时总想着要绘尽三界胜景，如今看来，倒不如眼前这东海烟波来得动人。”

薰炉青烟袅袅攀升，将画册纸页浸润得愈发柔软，仿佛时光也在这氤氲里放缓了脚步。

她指尖轻抚过泛黄的纸页，画册一页页翻动，时光仿佛在逆向流淌。

越往后翻，笔触反倒越发稚嫩起来，工笔的玉兰栖雀、墨彩的锦鲤戏荷，虽用笔简练，却自有一种天真意趣在笔锋间流转。

“那时候还小，画得不好。”

敖瑜轻声说着，指节却松了力道。

宣纸哗啦啦地掠过指尖，卷起的细流轻柔扑上面颊，带着陈年墨香与微凉的触感。那些曾经精心勾勒的线条，此刻在眼前连成一片模糊的影。

她忽然失了兴致，任画册从指间飞速掠过，最后重重合拢。飞溅的纸页掀起轻风，吹动她垂落的发丝。

这该是少时精心收的旧物罢。

可那执笔作画的年月，竟遥远得……仿佛已经隔了一生一世。

当画册翻至最后一页，那幅莲花图静静浮现。

因年岁久远，宣纸边缘已泛起斑驳的潮痕，虫蛀的痕迹如星点散布。

没有落款，没有题词，唯有嶙峋山石环抱一池静水，水中央两株荷花相对——一朵尚在含苞，一朵已然凋残。

浓墨重彩的笔触里透出深秋的萧瑟，那寂寥的意境让人轻轻打了个寒噤。

这幅画勾起了某些沉淀太久的回忆，久远得让她几乎不愿触碰。

她的神色有些渺茫，似乎想起了一些江流滔滔，尘埃岁月里的旧事：

“哪有。”太清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指尖抚过画上残荷，“墨韵犹存，枯荣相生，分明画得很好。”

敖瑜将脸埋在他袖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声音闷闷的：“惯会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