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过后，娘娘那里说是要插花，红玉和海棠抱着瓶子和花朵过去。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长窗，在白玉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殿内沉香袅袅，帷幕低垂，隐约可见其后两道相依的身影。

红玉垂首捧着缠枝莲纹玉瓶，怀里新折的桃花带着娇艳。

她听见帷幕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响，忍不住悄悄抬眼。

但见龙女广袖垂落如云，正慵懒地舒展腰肢，将倚靠过来的圣人轻轻推开。那动作里带着说不尽的亲昵，仿佛春风拂过枝头，推拒却更似邀约。

她慌忙低头，耳根微微发烫，目光落在自己怀中的桃花上。粉白花瓣轻颤，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

很羡慕……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她和那位清风明月般的仙君，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

能这般自然而然地亲近，能在午后的困倦中相互依偎，能将推拒都化作缠绵。

海棠在旁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红玉这才回过神来，将怀中的玉瓶又抱紧了些。

将玉瓶放在紫檀案上，据说是玉清圣人早年游历时所得的珍藏，与西天观音大士掌中那只杨枝净瓶本是同源而生。

如此渊源，听得红玉心尖发颤。

她望着那只不过尺余高的小瓶，心底漫上说不清的羡慕，这般能滋养万物的先天至宝，在娘娘这里，却只是随手拿来插花的器皿。

瓶身小巧玲珑，线条流畅，椭圆形的瓶颈修长优雅，上面雕刻着层叠的缠枝莲纹，细看每一道起伏都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光影间流转着星辰似的光芒。

瓶体通透得不可思议，阳光穿过时，整只瓶子便漾起七彩光晕，恍若用万千片琉璃花瓣叠成的幻梦。

“当心些。”海棠轻声提醒。

红玉这才发觉自己看得痴了，忙收敛心神，将怀中各色鲜花小心放下。

殿内静得能听见花瓣展开的微响。

敖瑜斜倚在青玉案前，指尖轻抚过一枚将开未开的云薇，眼底流转着比花影更迷离的光彩——

她正思量着如何将这天地灵秀收于一瓶之中。

元始始终静候在侧，见她眸光停驻在哪一枝，便执起银剪。

他修剪花枝的动作从容精准，每当剔去多余枝叶，便将修整好的花枝递到她手边，两人的指尖在花影间偶尔轻触，一瞬的暖意如涟漪荡开。

他递来的云薇枝叶窈窕，纤弱如月下修竹，六枚花瓣舒展出慵懒妩媚的姿态，在穿堂而过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一朵朵琉璃般纯净的花朵，随着起伏流转着梦幻的光彩，时而似朝霞浸染，时而如月华凝霜，变幻莫测，瑰丽迷离，映得敖瑜的眉眼也染上这般迷离的瑰丽。

“这样可好？”他低声问，剪下一段过长的枝桠。

敖瑜没有回答，只将新递来的花枝斜斜插入瓶中，唇边泛起清浅笑意。

玉瓶插就，敖瑜又取过一只粉青釉描金镂空相花如意耳瓶。

她信手拈来几枝桃花，那枝干疏朗虬劲，嶙峋间透着风骨。

米粒大小的胭脂色花苞星星点点，偶有几朵恣意盛放，吐露着娇嫩花蕊，那色泽鲜烈如初凝的丹砂，映在粉青釉的瓶身上，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热闹。

殿中一时春意盎然，仿佛将三月的韶光都收拢在这一瓶之中。

只是……桃花。

这花开得太过圆满，太过宜室宜家，每一片花瓣都在诉说着花好月圆。

敖瑜的目光轻轻掠过那灼灼其华，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滞涩。

她想起昆仑终年不化的雪，想起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某些温度。

然而她终究没有流露出分毫。纤长手指依旧平稳地调整着花枝的走向，将那一树不合时宜的春色，妥帖地安放进冰冷的瓷瓶中。

敖瑜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她漫不经心地剪短一截桃枝，吩咐侍女用青玉花斗盛满清水养着，自己则移步窗边软榻，靠在元始怀里。

窗外雨声淅沥，元始讲道的声音如远山钟鸣，在她耳畔化作模糊的回响。

谁也没有察觉，那粉青耳瓶内的变化是何时发生的——仿佛一场暴雨过后，瓶底便无声无息地盈满了液体。

那是最深沉的红，像被揉碎的桃花渗出的汁液，又似朱砂落在白绢上的印记。

它绝非寻常血液，比血更妖异、更艳丽，深处仿佛漾着淘澄新鲜胭脂后残留的浅粉，如同朝霞浸透了寒潭。

液体静静泊在瓶内，流光溢彩。

瓶口氤氲着若有若无的甜香，那几枝桃花在液体中轻轻摇曳，原本胭脂色的花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染上了不祥的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