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魔祖。”

敖瑜安然端坐，唇角甚至漾开一抹浅笑。那一瞬的容光，恰似三春桃花灼灼绽放，在这肃杀殿中平添几分秾丽。

“自太阳星一别，本以为你我该当反目成仇才是。”

毕竟昭明可是在太阳太阴二星，接连斩灭了魔祖两具分身。

罗睺闻言眉眼弯弯，忽然将食指轻抵唇边，露出个狡黠如狐的神情：

“嘘——下雪了。”

窗外，昆仑的雪正无声飘落，将方才剑拔弩张的痕迹轻轻掩盖。

二人相对而坐，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照不宣——

这片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间隙。彼此都清楚，眼前这般光景，维持不了太久。

忽然间，殿内灯火向西流转，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外面琉璃灯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敖瑜身着藕荷色裳裙，身姿一半沐在灯光中，一半隐入阴影里。光线勾勒出她姣好的唇形，映照出细腻如白瓷的肌肤。

乌黑长发梳成高耸的凌云髻，十三支玉簪如扇骨般密密插就。其中一支打磨成剑形的长簪，在阴影中流转着浅淡的玉光。

敖瑜双手交叠，浅紫色宽袖如收敛的雁翅。她唇角微挑：

“这是你新的皮囊？看起来倒是不错。”

罗睺，或者说此刻该称他为计都，闻言轻笑。再开口时，嗓音竟带着几分清朗朝气：

“我现在为计都。”

烛光摇曳，映亮女子绝丽的容颜。那是一双含着氤氲烟水的眼眸，澄澈得仿佛初生稚子，天真无辜得令人心颤。

很难说清这眼神中蕴藏着什么，像是将人世所有的梦境都栖宿在这对幽静的眸底。浮生若梦，在此间漫涌流淌，化作欲说还休的凝望。

拥有这样一双动人眼眸的女子，世上恐怕没有几人愿意质疑她的美丽，正如没有几人，忍心打破一场至为美好的幻梦。

但罗睺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位，可半点都不单纯。

“先前不慎损毁太阳宫，特来赔罪。”

罗睺实在难以理解她对东皇太一的执念，昔日不见多少倾慕，如今人已陨落，反倒这般维护。

不过毁去一座太阳宫，竟值得她接连斩灭自己两具分身。

女子纤指轻抚案几，那双烟水朦胧的眸子似笑非笑：“魔祖当真半点不怕暴露行踪？”

自罗睺挣脱紫霄宫禁锢以来，天道可谓倾尽洪荒之力追剿。

而眼前这位睥睨万古的魔祖，又岂是当真会赔礼道歉的主？

“啧，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罗睺慵懒地支着下颌，目光流连在眼前这张倾世容颜上。

真真是风华绝代，可惜……终究不是他魔道中人。

“好歹西游量劫时，我也曾助你一臂之力。”

敖瑜闻言嘴角微抽，那当真是在帮她？

说得好像这位魔祖不曾暗中为自己铺路似的。

敖瑜指尖轻叩案几，语气淡然：“魔祖还是悠着些，多注意自身安危。”

罗睺立即捧心作感动状，眼波流转：“小龙这是在关心我？”

回应他的是敖瑜毫不客气的白眼：“我是怕你行事不慎，把我也给牵扯进去。”

倘若这位魔祖最后玩脱了，将她一并牵连出来，届时天道的追杀令上恐怕就要多添一个名字。

只怕天道如今最期盼的，就是罗睺能干脆利落地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望着眼前翻涌的魔气，其中隐隐透出的至浊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罗睺所图谋之事确实令人不安，而天道的手段也未必光明正大，在合适的范围内给天道添些堵，敖瑜倒是乐见其成。

“如今我助祂度过西游量劫，祂合该谢我才是。”罗睺一脸认真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想起西游期间的种种乱象，敖瑜一如既往地坦诚，“尤其是在你毁了祂精心布下的棋局之后。”

被这般直白的话语刺到，罗睺淡淡道：“横竖被追杀的是我，又不需要你去直面天道，何须忧虑。”

“我好心在鸿钧面前为你周旋，你竟连句感谢都没有。”

敖瑜思忖片刻，唇角微扬：“即便真有暴露之日，我自有保全之法。而魔祖你……想必也不会真有性命之虞。”

毕竟道祖终会出手保他，昆仑那两位也会护她周全。

……至多不过是被关小黑屋罢了。

“当真是自信。”魔祖唇角微扬，那抹笑意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眼底却始终萦绕着化不开的阴冷诡谲。

鸿钧座下的弟子，倒是对这位一往情深得令人玩味。

罗睺凝视着敖瑜：“我原以为你们之间仇深似海。”

“我确实恨他们。”

仇恨本就是这世上最不可理喻的执念。

她恨太清，恨元始，恨得心肝肺都跟着发疼，可这份恨意里，偏偏掺杂着太多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心绪。

究竟是骗来骗去，把自己骗了进去，还是前世的纠葛太深，影响了现在。

敖瑜已然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