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飞狼狈的站在走廊的楼梯口，望着手术室门口蹲在角落里哭的泣不成声的父亲。
他也跟着妈妈和自己回来了，他什么都忘记了，又什么都想起来了。
顾小飞犹豫着走上前去，在男人的身前跪了下去，哽咽着
“爸…”
顾一野身子一紧，缓缓的放下双手，赤红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变了一个模样，他还是自己的儿子。
顾一野颤抖着握住顾小飞的手，指腹轻轻摩擦着顾小飞的手指
“疼吧！”
顾小飞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声道
“不疼了”
顾一野心都要疼碎了，抬起手紧紧的把顾小飞抱在了怀里，他的儿子全身骨头都被敲碎了，被活生生的痛死了。
顾小飞流着泪，回抱住自己的父亲
“我和妈妈很想您，很想很想，我妈妈说，我们把您一个人丢下了，您要怎么活呐…谁等您回家啊？肩伤犯了谁来抱抱您？咳疾犯了谁给您做姜糖片？您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家那么大，只有您自己了，她不能提您，提起您就是大哭一场，她一点也不怨您，一点也不恨您，她依然深爱着您”
顾一野张口几个深呼吸，松开顾小飞，弯着腰捂着自己的心口，痛死了，真是痛死了。
顾小飞满眼伤痛，心疼的看着他的父亲。
他一生刚强坚毅，从不低头的父亲。
哭的像个孩子…
“爸，您知道么，我真感激老天爷，我就想咱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在一起，您看，我们在一起了，我妈她会没事的，她那么的好，那么的善良，老天爷一定会善待她”
顾一野不停的深呼吸，他直起身子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搂着顾小飞的脖子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撕开了他右肩的布料。
看着那道蜈蚣似的伤疤，他终于听清了战场上，飞儿在枪炮声中喊的是什么。
爸爸，趴下…
顾小飞感觉到自己右肩上的伤口湿了，烫了，眼泪一滴滴的砸在他的伤处。
他拍着男人的背，笑着安慰道
“爸，我这个早没感觉了，和您的肩伤不一样，我就是个皮肉伤，真的，我不骗您…只要啊，您和我张爸爸都活着…别说这点伤了，这条胳膊废了都无所谓…我和我妈回来干嘛的啊…我们就想您和我张爸爸好好的”
顾一野听着顾小飞满不在乎的话，他的心已经疼木了，他的儿子在重症监护室整整一个月，病危通知书雪花一样的下。
他那个时候在干嘛呢？
阿秀跑掉了鞋子拦在军用卡车前，询问排长和小飞的情况时。
他跳下车子，冷冷的跟她说
顾小飞为他挡了地雷
那是他们的儿子啊，阿秀的心得多痛啊！
他欺负她，污蔑她，对她说了那么多难堪至极的话，让她看着自己和江南征在一起，他…他还亲手把排长推到了阿秀的怀里…
春宵苦短，及时行乐！
顾一野放开顾小飞，踉跄的站起身来，摇头低低的笑。
“你敢这么伤她的心？你竟然这样伤她的心”
顾一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阿秀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原地，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她就那样笑着，笑看着自己！
顾小飞站起身来，愣愣的看着陷入疯癫状态的父亲，哭喊道
“爸……”
顾一野回眸望着顾小飞，不可置信的哑声道
“我怎么会这样伤害你的妈妈呢？怎么会这样伤害你呢？”
“爸，您不知道，您什么都不记得，我和妈妈知道您是无辜的，妈妈要怨您，又怎么会和您在一起呢？”
顾一野高大的身子摇摇欲坠，他神魂惧碎，恨不得此时此刻拿着匕首狠狠的刺入自己的心口。
他的秀秀该有多痛，他的儿子该有多痛！
他伤的是他思念了20年的，至亲至爱啊！
顾小飞上前一步赶忙扶住了他几近疯魔的父亲，哭求着
“爸，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手术室的灯啪的一声灭了，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父子二人俱是一愣，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口，他们哭红了一双眼，狼狈憔悴极了，顾一野站在阿秀的右手边，满眼是泪的盯着她缠满纱布的右手，动了动口，声音破碎
“医……医生，我爱人的手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眼前哆嗦不止的青年，叹口气
“你爱人的右手粉碎性骨折，碎裂的骨头刺伤了神经，手术虽然成功了，但会留下功能障碍，建议还是不要继续原来的工作了”
顾一野和顾小飞怔在了原地。
父子二人的目光落在推车上，看着阿秀那张苍白羸弱昏睡着的小脸儿，看着小脸上清晰的巴掌印。
护士看着傻站在原地的两个年轻人
“行了，别发呆了，赶紧帮着把病人推回病房去”
父子二人机械般的点点头，伸手扶住了推车，跟着护士的脚步把阿秀推回了病房。
“把病人抱上床”
顾一野深吸着气，动作极轻极轻的将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病床上，小护士看这两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叹口气
“你们知不知道病人的手是怎么伤的？”
顾一野颤抖着手，轻抚着阿秀脸上的印记，听到小护士的话一愣，听到身边的顾小飞哽咽着
“砖头砸的”
顾一野闭上眼，一滴泪掉在了阿秀的脸上。
小护士看着顾小飞
“她手指关节全都断了碎了，我们主任真的尽力了，能保住她这只手已经是万幸了”
“谢谢”
“麻药过会儿就醒，好好安抚一下病人的情绪吧”
“谢谢”
顾小飞送走了小护士，站在病房门口回眸看了眼病床旁的父亲。
他跪在床边，泛着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凝视着妈妈，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顾小飞走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他靠着墙，仰头看着走廊的屋顶，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的流下。
他的妈妈，再也不能继续她热爱的工作了。
阿秀是被痛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就看到了跪在床边的顾一野。
眼眶红肿，神情憔悴，胡子拉碴，狼狈不堪的顾一野。
目光相遇，男人死寂沉沉的眼瞬间绽放出神采，可转瞬又怯弱畏缩的看着阿秀。
阿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个男人拧巴了
“我口渴”
“你…你是全麻，不能立即喝水，我拿棉签沾沾唇可好？”
男人小心翼翼的说着，宛如惊弓之鸟。
“好”
顾一野站起身来，他跪的久了，猛一起身，不受控的踉跄了下，但几乎是瞬间，就稳住了身子。
走到床头柜前倒了一杯水，沾了棉签轻轻在阿秀干裂的唇上涂着。
阿秀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哭成兔子的瑞凤眼。
“亲亲我”
阿秀小声的说，顾一野手上的动作一顿，垂着眸子，不敢去看阿秀一眼。
“你不想亲亲我吗？”
她又问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委屈。
顾一野拿着棉签的手都在哆嗦。
“老公…一野…”
男人这才抬起眸子看着阿秀，眼泪顺着下颌角一滴滴的落在了阿秀的脸上。
“你不想我吗？”
她又问，红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瞪着他。
男人轻吸了口气
“…想…”
阿秀破涕为笑，却仍旧板着小脸故作生气
“那你不亲我，你嫌弃我了？”
顾一野摇摇头，低头轻轻的吻上了阿秀的唇
男人的身子在轻轻的颤着，他的唇也在轻轻的颤着，泪水顺着两人相贴的唇，流进了阿秀的口中，一野的眼泪，真苦。
“床够大，你上来，抱抱我”
顾一野的衣服还有些潮，他迟疑着
“上来”
他侧身躺在了病床上，眨了眨眼，轻轻的把他的心肝宝贝抱在了怀里。
20年，20年后他又一次把她抱在了怀里。
阿秀的颈间都湿透了。
她撒娇般的蹭了蹭男人的胸口，欢喜的说
“真好，不是梦”
顾一野慢慢的抬起手贴在阿秀的小脸上。
真好，是热的！
“一野，我和飞儿走后…很苦是不是？”
“…嗯…”
“这辈子，我和飞儿会把你泡在蜜罐里的，好不好呀？”
“……嗯…”
“不要再伤心难过自责了好不好？看你这样我恨不得替你受了…”
“…对不起…”
“我没有任何的怨，我说过的啊，有你的爱支撑着我，我一点也不孤独和寂寞，我也不怨你最后没有看我一眼，我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没看到自己最爱的人”
顾一野轻轻的亲着阿秀的小脸儿，低泣
“我是爱你的…”
阿秀笑了笑，眼里都是泪花
“我知道，你我夫妻多年，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吗？上一世咱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性子也有些压抑住了，可你这个人啊，句句不提爱，却做尽了爱我之事，我都感受的到，我只是有些小女人的心思，总想你跟我说些甜言蜜语”
阿秀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顾一野心疼的搂着她，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阿秀心里甜蜜欢喜极了，微微仰头吻住了男人的唇。
“一野，每天和我说一遍我爱你，说一辈子好不好啊？”
“好…”
“那我就原谅你了…”
原谅你自以为对我的亏欠！辜负！伤害！
因为爱，所有的所有都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这样会让她丈夫的心
轻松，好过一点点…
“秀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灵动俏皮幽默风趣”
“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清高冷傲，嚣张霸道”
他们上一辈子，心里压着事儿，性子确如阿秀所说，压抑住了。
他们互相爱着，却不如这般的肆意潇洒！
阿秀露齿一笑
“我就觉得你合该是这样，这样洒脱不羁，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也觉得你合该是这样，这样俏皮可人，柔媚动人的模样”
阿秀羞涩一笑，更加贴紧了男人的胸口。
顾一野紧紧的搂住了怀里的妻子，目光落在她缠满纱布的右手上，该怎么说呢？这让他如何说的出口？
“一野，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送我的手绳碎了我从梦中惊醒，梦里看到了前世今生，也知道了我的头疾发作，每一次都是因为我们一家人上一世的记忆”
顾一野沉默了下，又继续说道
“其实，我应该在你来部队之前就已经回来了，因为看到你会有莫名的亲近感，你和排长的那一晚，我的心，不知缘由的痛了整整一夜”
他说完，垂眸看着怀里的阿秀
“我知道，你比我更痛”
阿秀摇摇头，笑了笑
“不提了啊，我都说了我原谅你了”
顾一野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苦涩极了。
阿秀抬起她的左手捏了捏男人的脸。
“飞儿为我差点丢了命”
“你是他的父亲”
“排长活着，真好！”
“嗯，真好！”
“一野…你上一世什么时候走的？”
“保密”
“…………”
阿秀离开的时候四十岁，美丽知性，妩媚优雅，他离开的时候都快60岁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出口…
他自己都嫌弃的很呢…
阿秀看着顾一野肃着一张脸，自我嫌弃的模样，低低的笑出了声
“顾大公子可是军中第一帅，老了老了，也是个充满魅力的帅老头”
顾一野伸手捂住阿秀的小嘴，气恼道
“才不是老头”
他其实也挺扛造的，当然和高粱他们没得比，那家伙儿就好像吃了防腐剂一样。
但老头绝对绝对算不上的，走在大马路上，还有小姑娘指着他喊帅大叔呢！
这话能和秀儿说么？她要是吃醋了怎么办啊？
阿秀调皮的亲了下男人的手掌心。
顾一野眼神一沉
“别撩我，我忍了40年了”
“啊？”
“这辈子20年，上辈子20年，算起来整整40年”
“哦…那就是60岁了…”
阿秀似笑非笑的瞧着顾一野，男人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真是个小坏蛋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