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来的时候,蒋长扬已经在紫宸殿一个时辰了。
崔静姝“拜见…”
三郎“小姝,不必行礼”
崔静姝也不矫情,便径直到了蒋长扬旁边的位置坐下,随后便将自己昨晚去城南收集到的火油、火药以及那份清单,交给三郎。
崔静姝“这是昨晚在城南几家铺子记下的清单,火药和火油的存量,还有他们说的进货渠道,都在上面了。”
她说话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既没有邀功的意思,也没提昨夜在城南暗巷里避开巡兵的惊险。
三郎“随之”
三郎“这事儿你怎么看”
他拿起那包火药,掂量了一下,“这火药里掺了硝石,比寻常货劲头足,不像是长安兵坊私造的手法。”
崔静姝“不如,咱们直接把他们运到城南的…都借出来”
三郎“果然是奸商”
蒋长扬“此事,还需多加筹谋,你昨晚说,是萧时桉给的消息,他可靠吗?”
这是蒋长扬第二次问她了,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崔静姝“我信他”
崔静姝“三郎,你信我吗?”
三郎“我信”
崔静姝“所以,你应该相信萧时桉”
三郎“兰陵萧氏是咱们的人,随之,萧将军离开的时候,他也曾说过,他们大房的男儿郎,也是忠君爱国之士”
三郎“随之,朕愿意给萧时桉一个机会,你呢”
三郎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崔静姝“随之”
蒋长扬“嗯,怎么了”
崔静姝“你得给我一些人手,我们从鬼市的暗河里运出去”
蒋长扬“行,我把芸娘派给你,听从你的安排”
从宫里出来,崔静姝便径直回府,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与家里的商量商量,暗中一部分已经解决了,但明面上,还是需要家里的势力扶持。
崔愈“我们崔氏所有的暗卫,都派给你”
崔愈掀开木盒,里面铺着暗红的绒布,一枚巴掌大的铜徽静静卧在中央。那是崔家世代相传的族徽,魏晋时期便由先祖执掌,魏晋风骨,说的不是清谈玄学,那是血脉的传承。
崔静姝“阿翁放心,孙女一定不辱使命”
崔静姝收好那枚族徽,眼中满是坚定。
直到入夜后,系统直接将她传送到鬼市,戴上一只罗刹鬼的面具,鬼市规矩,只交易不探底,银钱两讫。之前,她寻了一间与自家师父的屋子一般无二的,在里面设置了机关,机关直通暗道。
进屋后,她直奔墙角的博古架。
第三层那只青瓷瓶是活动的,旋转半圈,墙面竟无声滑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她照着师父居住的密道图纸改的,暗道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尽头连通鬼市外围的暗河。
崔静姝“魑魅魍魉”
三声过后,有人在石洞后面回了一句:“神枢鬼藏”
门开后,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暗河上摆渡的瞎了眼的老津卒,觉察到有人过来,还是熟悉的气息,静姝将袖子中的族徽,交给族徽交到那老津卒的手中,老津卒摸到上面的纹路,连忙冲着静姝点了点头。
随后,静姝便与之上船,竹篙在岸石上猛地一撑,乌篷船便像片叶子,船行得极快,两侧的岩壁只化作模糊的黑影,偶尔有水滴从岩顶坠落,“咚”地砸进水里,惊起一圈涟漪,旋即又被船尾的浪痕抚平。
船行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开阔水域。
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盏河灯,幽绿的光在黑暗里铺开,竟照亮了岸边的石阶。
靠岸后,老津卒在一旁等着。
又行了一处暗道,赫然出现了道石门,门外便是南山。
门外的人听到石门移动的声音,齐声道了声:大人,将崔静姝带去专门制作大批火铳的屋子,屋内的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硫磺与铁屑的气味,数十个工匠赤着膊,额上渗着汗珠,正在铁砧前敲打枪管。
墙角堆着木箱,打开的几只里,码着乌黑发亮的火铳,枪管打磨得光滑,枪托嵌着防滑的纹路——正是她要的精装火铳。
“回大人”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工匠上前,手里还攥着把卡尺,“按您先前传来的图纸,一百杆火铳已尽数完工,试过射程,准头比旧款强上三成。”
静姝拿起一杆,入手沉甸甸的,枪管冰凉。寻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她扳动扳机,机括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确实比单一长筒的火铳,要好太多了。
可目光扫过墙角的火药桶时,她眉头微蹙。
统共不过五六个木桶,桶口敞着,里面的黑色火药只装了半满。
崔静姝“火药怎会这般少?”
老工匠脸上露出难色:“回大人,造火药的硝石近来奇缺。前阵子派去采购的人,在山口被盘查的兵丁扣下了,说是朝廷严查私购硝石,连带着库房里存的也用得差不多了。这剩下的,顶多够这百杆铳试个手。”
刀疤脸在一旁补充:“属下查过,最近有一批黑火入京,不少从兵部直入,黑火入京时,属下没敢跟的太近。”
崔静姝“火药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她抬眼,目光扫过满室工匠,“火铳先封存好,每日照旧操练,不可懈怠。”
老工匠与刀疤脸对视一眼,齐声应道:“遵命!”
她转身往外走,玄色劲装的护卫紧随其后。
那些,都是死士,这些年,大家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中训练。正在操练的队伍忽然变了阵形,三十余人迅速结成圆阵,外围的人举盾,内侧的人搭箭,箭头齐齐指向圆心,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变换的轨迹。
崔静姝“他们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刀疤脸摇头:“进了这山谷,就没再出去过。唯一知道的,就是要等一个命令。”
崔静姝“那一天,不远了”
操练声渐渐停了。
死士们列队站好,脊背挺得笔直,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高台,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等待。仿佛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是一把把待出鞘的刀,只等着握刀的人下令。
崔静姝“继续练。”
”她转过身,声音比来时沉了些,“告诉他们,等火铳的火药备齐了,就该轮到他们见见外面的光了。”
刀疤脸应声而去。
高台下的操练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烈,带着种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静姝望着谷口的藤蔓,那里遮住了外面的世界,也困住了这里的人。可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藤蔓就会被亲手斩断。
风穿过谷口,带着山外的气息,像一声遥远的号角。
马上,到了城南的黑火转移的日子,崔静姝早早的便带着芸娘,等在了城东,她做了十成十的迷药,寻好时机,在黑火进入暗巷后,迷药被扔了出去,那些人没有防备,全部放倒。
与此同时,宁王府的暗线也开始在王府四周埋伏迷烟,宁王府的府库,是崔氏暗卫的主要目标,这些钱都是民脂民膏,除了御赐的贡品,她都让人搬走了,等城门口换成了他们的人后,黑火明目张胆的出去,而那些财宝,都从暗河运送出去,换成衣裳、换成药材、换成米粥…都送到贫苦的州县。
宁王府后院失火,连烧了不少金银财物,诡异的是,整个后院静得像座坟。没有家丁的惊呼,没有救火的奔忙,连寻常夜里该有的犬吠都听不见。只有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映着那些倾倒的箱笼、散落的珠宝,在烈焰中一点点蜷曲、变黑。
火是从府库蔓延开的。
昨夜暗卫搬走财物后,留下的人按崔静姝的吩咐,在空木箱里填了浸过桐油的棉絮,又在墙角堆了些易燃的账本。只待更夫敲过四更,便用火种引了火。火焰舔舐着空荡荡的货架,舔舐着那些被刻意留下的、印着“御赏”二字的空箱,将整个后院烧得一片通明。
而本该守在后院的侍卫,此刻都歪倒在假山后、花架旁,嘴角挂着浅浅的白沫——是迷烟的后劲还没过去,任由火舌在他们头顶跳舞,依旧睡得沉酣。
火势最烈时,连前院的琉璃瓦都被映得发红。可奇怪的是,这冲天的火光竟像被无形的墙挡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被早起的巡城金吾卫发现。
“走水了!宁王府走水了!”
呐喊声划破黎明的薄雾时,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后院的房屋塌了大半,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堆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硫磺混合的怪味。几个胆大的兵丁冲进去,只在废墟里扒出些烧熔的金银块,像一块块丑陋的黑疙瘩。
宁王被从内院叫醒时,还带着宿醉的疲惫。
可当他跌跌撞撞跑到后院,看见那片狼藉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积攒了半生的财宝,那些从盐商指甲缝里,好不容易漏掉一些的油水,从农户那里抢来的田契,还有藏在暗格里的金饼,竟都随着这场火,化成了灰烬。
宁王“人呢?我的人呢?”
他揪住一个刚醒的侍卫,声音嘶哑。
侍卫茫然地摇头,只记得昨夜巡逻时闻到股甜香,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消息传到京兆府时,已是辰时。
京兆府带着衙役赶来,围着火场转了三圈,只得出个“走水失火”的结论。可谁都觉得不对劲——哪有失火失得这样蹊跷,烧得这样彻底,还偏偏只烧了藏财物的后院?
更让人费解的是,清点残骸时,那些御赐的贡品竟完好无损地躺在废墟一角,仿佛有谁特意护着它们。
宁王坐在焦黑的台阶上,望着那堆御赐之物,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昨夜隐约听到的动静,想起那些消失的金银,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这哪里是失火,分明是有人明火执仗地抢了他的家底,还烧了现场,留着那些御赐之物,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丢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脏钱。
宁王“不好”
宁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偏偏那么巧,昨夜是他转移火药和玄青火油,对方可谓准备充足,他都不敢想象,他订的那批火药,竟然为其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