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梧桐叶落了又生,檐下的铜铃响了数遍,日子像殿外流过的溪水,悄无声息便漫过了岁华。
李隆基八岁生辰那日,没有铺张的庆典,只有青黎亲手做的一碗长寿面,卧着两颗荷包蛋,温热的香气漫在小小的寝殿里。
他比去年又长高了些,眉眼间的英气褪去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多了些沉稳。
青黎端着面碗递到他面前,指尖却悄悄泛了凉。系统资料里的那句话,像一根细刺,在她心头扎了整整一年,她知道他们的结局,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天寿二年还没出正月,武后猜忌加剧,李旦正妃刘氏与德妃窦氏因“厌胜之罪”被赐死,尸骨无存。
崔静姝“殿下,今日是您的生辰”
青黎的声音温和,转身从榻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个锦布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案上。解开锦布的瞬间,一块雪白蓬松的糕点露了出来,表面还点缀着几颗用果酱染成赤色的干果,正是她耗费系统积分兑换来的小蛋糕。
这是她在系统那边兑换了一份小蛋糕,也是李隆基第一次见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李隆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小眉头微微蹙起,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吃食,既不像宫廷里的酥点,也不像民间的米糕,蓬松得像天上的云,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李隆基“阿黎,这是什么呀”
青黎“这叫蛋糕,在我的家乡,生辰是要吃蛋糕许愿的。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一个愿望,说不定就能实现。”
李隆基“许愿?真的能实现吗?”
李隆基好奇地伸出小手,指尖刚触到蛋糕的表面,便被那柔软的触感惊得缩了回来,随即又忍不住轻轻碰了碰。
青黎“心诚则灵,殿下试试?”
李隆基依言闭上眼睛,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双手在膝上轻轻攥着,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思索该许什么愿望。
殿内静极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铜铃声,和长寿面散发的温热香气交织在一起。
白日里应对先生时,愈发游刃有余,那些圆滑话术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妥帖,连监视东宫的内侍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一到夜里,当青黎点亮那盏油灯,他眼底便会立刻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对知识的渴求与少年人纯粹的光亮。
片刻后,李隆基睁开眼睛,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
李隆基“我许完了”
青黎“殿下许了什么愿?”
小人儿摇了摇头,抿唇笑着不说话,指着蛋糕问道:
李隆基“阿黎,我能尝尝那个吗?”
青黎“当然”
青黎拿起案上的银筷,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递到他嘴边。
蛋糕的甜软在舌尖化开时,李隆基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睁大眼睛,他从未吃过这般滋味的吃食,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青黎“慢点吃,别噎着,先吃面”
李隆基点点头,一边吃着面,一边时不时望向案上的蛋糕,小脸上满是满足,方才闭眼许愿时,他没多想那些江山社稷的远大念想,也没执着于东宫的安稳,脑海里闪过的,是无数个深夜里青黎陪着他挑灯夜读的模样——是她用浅显的话语讲故事时的温柔,是她悄悄塞给他麻纸图谱时的谨慎,是她在他冻得睡不着时掖好被角的暖意……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默念:愿能永远和青黎在一起。
这个愿望太简单,太私心,甚至不敢让旁人知晓,可却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期盼。
李隆基“阿黎你也吃”
青黎“好”
李隆基“等我长大了,要让阿黎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蛋糕。”
青黎闻言,忍不住笑了,眼底的酸涩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冲淡了些。她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语气带着几分打趣:
青黎“好啊,不过……阿黎可不止喜欢蛋糕。”
李隆基歪着脑袋,好奇地追问:“那阿黎还喜欢什么?是珍珠?还是绸缎?我以后都给你寻来。”在他眼里,宫里人都稀罕这些华贵之物,青黎待他这般好,他自然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青黎却摇了摇头,故意板起脸,眼底却藏着笑意:“阿黎只喜欢——钱。”
李隆基“钱?”
李隆基“钱有什么好的?母妃曾说,金银珠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太过执着。”
崔静姝“殿下有所不知,钱能买米粮,让百姓不至于挨饿,能修堤坝,让田地不被水淹,能养将士,让江山不受侵犯。对阿黎来说,钱不是用来堆着好看的,是能换来安稳,换来底气的东西。”
青黎“等殿下将来君临天下,让天下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家家有余钱,那才是最大的本事。到时候,不用殿下特意给阿黎买蛋糕,阿黎自己就能挣够钱,想吃多少买多少。”
李隆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攥紧了小拳头,眼神变得坚定:
李隆基“我知道了!那我不仅要让阿黎有钱买蛋糕,还要让天下人都有钱,都能吃饱穿暖!”
青黎看着他稚嫩却郑重的模样,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殿下有这份心,便比什么都强。”她知道,这孩子心中的格局,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夜谈中,悄然超越了这东宫的方寸之地。
李隆基却没察觉她的异样,只觉得今日的生辰格外有意义。
洛阳宫的琼林宴上,金桂飘香,丝竹悦耳。
李隆基身着亲王锦袍,身姿挺拔,眉眼间已见英锐之气,青黎着一身素色宫装,垂手立在他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众人。
殿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太平公主,她斜倚在软榻上,凤钗珠翠衬得容颜华贵逼人,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威仪。
李隆基依礼上前见礼,太平公主抬眸打量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赞许:“三郎越长越英气了”
李隆基躬身应道:“多谢姑姑谬赞。”
不多时,内侍端上一盘色泽金黄的鲜果,正是罕见的金桃,果肉饱满,香气清甜。
太平公主示意宫人分赏,一颗金桃递到李隆基面前,他谢过后,转手便分给了青黎:“阿黎,你尝尝。”
太平公主斜倚软榻,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珍珠串,目光掠过李隆基将金桃递向青黎的那一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轻蔑。
她端起玉盏,抿了口冰镇的葡萄酿,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一个堂堂楚王,竟将御赐的金桃分给身边的宫女,这般不分尊卑、随性而为,哪里有半分皇子该有的威仪?
太平公主心中暗忖:这侄儿,果然是被母亲养废了。李旦素来怯懦,窦氏也不在了…把孩子教得这般没有城府。一枚金桃虽不值什么,可在这满是眼线的宫宴上,如此行事,与孩童无异,难堪大用。
青黎心头一暖,却不敢逾矩,正要推辞,太平公主已笑道:“三郎倒是疼人,这金桃难得,让她尝尝也无妨。”
青黎这才谢过恩典,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到果肉的微凉,只咬了一小口,甜汁便在舌尖化开。
她瞥了眼立在李隆基身后的青黎,见那宫女虽谨小慎微地接了金桃,却只敢咬一小口,模样倒是安分,可主子这般没规矩,底下人再好也无济于事。
宴至中途,太子妃韦氏带着几分笑意走来,身边跟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脸上带着鸟形的面具,衣衫虽整洁,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
韦氏手中把玩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语气娇俏:“这是本宫新训的鸟奴,最是听话,能学舌唱曲呢。”
众人纷纷附和,青黎却瞥见那少年手腕上隐约露出的青紫痕迹,袖口下似有血痂,想来是被鸟儿啄伤,或是训练时受了责罚。
宫宴散后,李隆基陪着李旦与太平公主叙话,青黎借着更衣的由头,悄悄绕到偏殿后侧。那少年果然在那里,正背靠着墙,偷偷揉搓着手腕,疼得眉头紧蹙。
“你还好吗?”青黎轻声问道。
少年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李隆基身边的宫女,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奴婢……奴婢没事。”
青黎走上前,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伤口不处理,会化脓的。”她不等少年推辞,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这是她用系统积分兑换的药膏,止血消炎极快。
少年迟疑着,却还是慢慢伸出手。青黎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衣袖,只见手腕上布满了细小的啄痕和鞭伤,新旧交叠,触目惊心。她心头一紧,蘸了些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动作轻柔至极。
“忍着点,”她低声道,“这药见效快,明日便不疼了。”
少年咬着唇,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多谢姐姐。”他平日里受尽苛责,从未有人这般善待他,一时竟有些哽咽。
青黎“想不想离开这里?”
少年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光,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离……离开?”他自小被送入宫中,辗转落到韦氏手里,早已忘了自由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日复一日的训练与责罚。
青黎飞快地扫了眼四周,确认无人靠近,才继续道,“刚刚宴席上穿粉色宫装的,是太平公主,她性情虽不算温和,却最看不惯太子妃跋扈,论地位,太子妃也得让她三分。”
少年嘴唇哆嗦着,目光落在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腕上,新旧伤口交叠,疼得钻心,可一想到太平公主的威严,又忍不住退缩:“可……可奴婢身份低微,公主怎会理会?”
青黎“她会,待会儿宴席散后,太平公主会往沉香亭方向去,你就在亭外候着…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按照公主的性子,韦氏跋扈,太平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一个受苛责的鸟奴还是阿摩挪的王子,既能挫一挫韦氏的锐气,又能彰显自己的威仪,太平公主未必不会管。
青黎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去,便与太平公主身边的姑姑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刚刚那个鸟奴的身份,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太平公主耳朵里。
刘姑姑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便放在了心上。太平公主素来看不惯韦氏跋扈,如今得知韦氏竟如此苛待一位落难王子,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既能挫韦氏的锐气,又能显公主的仁善威仪,这般好事,自然要第一时间禀报。
不出半个时辰,宫宴刚散,消息便传到了太平公主耳中。
接下来的事情,青黎没有参与,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