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颜自小就在法门寺修道,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是门中翘楚,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就是这个曾被老主持摸着脑袋说有佛缘慧骨,是佛祖座下童子转世的孩子,会酿下这等滔天大祸。
萧凡颜此生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黑翅乌鸦满天旋绕,残月悬于半空,嚣张的笑声放肆地传遍整个法门寺,身穿血红大袍的阿修罗携着无恶不作的厉鬼们破塔而出,她落于他跟前,用指甲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小孩,谢谢你了。”
谢谢他把镇妖塔的符咒揭掉,放他们出来。
萧凡颜仿佛才自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周身冰寒,怒目瞪视着传说中的极恶之鬼,她的瞳孔泛红,道道红色纹路狰狞地横亘在脸上,唇边勾起一抹笑,当真邪魅。可就是这个嗓音粗哑的女魔头,在不久之前用细嫩的幼童嗓音叫着“大哥哥”,喊着“苦累痛饿”,生生催眠了他,诱他揭了符咒。
无数妖邪包围了法门寺,佛门圣地变成了炼狱。
萧凡颜手上捻起了诀,可阿修罗一个眼神就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妖邪大杀四方,师兄弟们的抵抗好似螳臂当车。
萧凡颜的眼神渐渐趋于麻木,喷溅到他身上的鲜血从鲜热到慢慢冷却,尚且残留着青涩的眉眼徒然压上了沉重,染了痛色。
好似过了百年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阿修罗长臂一展,手中红柄长枪消失在掌心,嘴里嘀咕着那个老秃驴真难缠,看向萧凡颜时又是满脸堆笑:“小孩,你别瞪我,是你把我放出来,害死这群老秃驴也有你的份哦。”
他身姿如松,身形清瘦,可身量已与她持平,清清俊俊的面上是明明白白的悔恨,瞧得阿修罗心里发痒,凑到他的颈间又是可劲儿地闻着嗅着,还发出夸张的享受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可爱,嗯……还这么甜。”说完,还把他脸上要滑下下巴的血给舔了去。
萧凡颜只觉气血乱窜,几欲吐血,事实上,也真的有鲜血从他嘴里流出。
阿修罗闻到更加浓郁甜美的血腥味,故奇怪地后退一步看向他胸口,只见有一双黑漆漆的手自身后掏住了他的心脏……
萧凡颜眼前发黑,便听得见阿修罗气急败坏的声音乍乎乎响在耳边:“你这个蠢鬼死鬼,谁让你自作主张杀了他的,快把他的心脏放回原位!”
继而,眼前是浓烈的黑暗,耳边是空远的风,萧凡颜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深刻,他不甘心,他还不能死。
那个夜成了一段惨痛的过往。
终南山的掌门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法门寺已被血洗,满寺只捡回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人。
伤愈后的萧凡颜成了掌门亲传的弟子,他终年独自待在后山,日复一日地修炼,眼神麻木,寡言少语。
后来在春天的落英中,后山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小妖魅被教训过被赶过被无视过,还是巴巴地舔着脸要跟萧凡颜做好朋友。
“我虽然是个妖魅,可是是个好妖,你看你一个人,我一个妖,刚好可以在一起耍啊!”小妖魅像个萝卜一样蹲在雪地上可怜巴巴地说着。
今年是萧凡颜到终南山的第五个年头,昔日青涩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好像不止修了道,还顺便修成了冷面冷心,小妖魅黏着他五年,才勉强换来现今的不被驱赶。
细雪簌簌,萧凡颜抬头望天,阿修罗是日日夜夜荼毒他的噩梦,让他在修炼中不敢有半点松懈,却在小妖魅无心的一句话里,才知道自己原来在旁人眼里寂寞如斯。
小妖魅头一遭没被打出去,于是圆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得寸进尺道:“外面好冷,我可以进去喝杯茶再走吗?”
萧凡颜好似才正眼看她,她的个头不高,穿着破旧的花妖裙,未语先笑的眼睛嵌在白嫩的圆圆脸上,看起来格外天真无知。
小妖魅刚出现时,身形模糊,法力微小,很多时候都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少数时候想进屋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这样的妖太弱小了,能掀起什么风浪?
小妖魅终于在萧凡颜的点头中得偿所愿,捧着热茶一杯,满足叹息了声。
这杯热茶一续就续了五个冬天。一人话依旧很少,一妖喋喋不休像叽喳的雀,但也相安无事,只叫后山添了几许温暖。
期间萧凡颜断断续续地下山历练,他成了引路人,把孤魂野鬼,魔邪妖秽引过奈何桥,进入六道轮回。
他本是为了完成掌门交代的任务,无心栽柳,他却为自己积攒了厚厚的功德。就连小妖魅都会不由自主地夸他好厉害,由衷盼着他得道修仙再带她浪到天界,萧凡颜只一个眼神就叫她乖乖闭嘴。
萧凡颜被获准正式下山那天,小妖魅虽然表情不舍,但还是替他高兴着,要他为了他们进军天界的大业努力,说自己会给门前桃树浇水,打扫屋子等他回来,啰嗦完了才发现萧凡颜的身影已远去。
萧凡颜不会答应她自己会回来,因为也许他再也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