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不禁一震,妻对这个故事是很宝贵的,因为她知道这段故事是我在遇到她之前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往事如烟,能回顾,不用留恋。念的是当年的我,不是当年的她,这么说起来反而有些说别人故事的感觉了。
我拿起了第二封信,准备打开念给妻听,这封信是我写的,也是我写给兰珊的第一封信。
“这是你的回信吗?”
“不是,我当时根本没敢马上回信,实际上我在入学一段时间后才慢慢接近她的生活的。”
那么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之间发生了什么呢,如果说起,那是一段很尴尬,但是很难忘的故事。
兰珊给我书的第二天,早晨有些发凉的秋风吹得我的头发在其中扑腾,微微的晨光并不让我感到多么舒服。我陷入了一段窘迫的沉思,我不知道如何进入教室,如何和兰珊像一个普通同学一样地说话。
我很早就来到学校,一路小跑上三楼,等我气息还没有喘匀,一条熟悉的辫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帘。
是兰珊,她居然比我早到学校。她静静地看着北边的窗,看晨光落在四近的桌子上,看被秋风晃掉的樟树叶子飘然而下。
我想悄悄溜进教室,不弄出声响地钻到我的座位上。关于别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早上好。”她居然率先和我打起来招呼。
她的长相很清纯,但其实也就是普通女孩,那天扎着的是小马尾还是小麻花我想不起来了。
我赶快走进教室,在她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早上好”然后快速溜到座位上。
我的脸已经红透了,十几度的气温却教我的后领汗湿了半截。
我拿起《城西》站了起来,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下去。
我想着毕竟人家是好心和我分享书籍的,正好这本书我还没看过,不如就看看再还给人家吧,这么冒失的样子似乎也不叫体统。
“你看了吗。”妻子问我
“我看了,花了两个午自习就看完了。”
不过,我该怎么把书还回去呢,悄悄放在她的桌子上没有一句感谢?似乎不是太好。
所以我写了这封信,但就算是写了这封信我也迟疑了一个礼拜才将书悄悄塞到她的桌肚里。
我每天早上看见她,都感觉她很活泼热情地向我问好。在后来几年她才告诉我,那段时间她每天早上都在等待我和她多说几句除开“早上好”的话。
可是那个礼拜我几乎没和她说过几句别的话……
这封信可能就是最长的一段了,毕竟不用眼神交汇,没有那么叫我不自在。
兰珊:
你好。谢谢你的书,我看完了……
“这里是什么……”妻子指着一处涂改突然插嘴。
“这是原本写着约她去图书馆的……”
“啊!你不是很羞涩吗,怎么还约人去图书馆!”妻子惊讶地笑着一拍我的肩头。
“你从小就是情种啊……”
“才没有,我当时还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还约人家去图书馆……”
“俗,你真俗……”我对妻子做了一个鬼脸。
“那也是你老婆。”妻子脑袋一扭,十分傲气地说到。
“接着念了,不要插嘴。”我捂住妻子偷笑的嘴,看着她两眼弯弯如月,既像兰珊,却又和兰珊不同。
我接着念起了信。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这里还有好书,你来我桌肚里拿就行。
署名孟冬
我本来以为这一劫就是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却比小男生小女生的误会要严重得多。
我那个时候和兰珊也就是客套了一下,根本不了解她,也没有什么兴趣了解。但是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却找上了门。
那个中午放学,我坐在我的位置上,静静享受午间的暖阳敲开后门,半倚在我的肩上。
我准备想清楚事就去吃午餐。
“喂喂,小子。”我感觉有人在粗鲁地拍我的肩膀。
我慢慢回头,从我肩头出现的是一张彪悍而凶恶的脸,满脸横肉的他说话间吐出燥煣的气,我几乎是把头低下来了,脖子和脊背就像被这凶恶的气烤弯了。
“怎么了……”这是我对这个凶恶的人说出的第一句话。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帮你平了那些事是为了兰珊,你怎么给脸不要脸啊!”
我并不强壮的身体在他的指戳之下倾斜了几次,脑袋几乎是如被风吹过的杨树,一闪一闪。
我知道他说的平事大概就是兰珊的事。怪不得最近没人来调侃我和兰珊,大抵是教这样的猛汉威胁到了。
那个强壮的男生笑了一下,后面的小弟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那天没有去吃午餐,在教室里我看着刺眼的阳。
他饱饱地吃完他的午餐回到教室,盯了我几秒,我的怒火依然烧到了极点。
我不敢看兰珊,也不想看到那个认都不认识的混混。
直到放学,樟树的叶子落在地上,归去的鸟从枝头一跃不见踪影。我就在冷清的教室看着那个混混和兰珊开一些低俗的玩笑,在兰珊嫌弃的目光里一路跟出了学校。
我始终就这么坐着。脑子里已经想象了数十种痛扁那个混混的办法,可是那些毕竟只是想象。就算是想象在脑子里我也杀痛快了,收拾了东西,居然消了气回了家。
“精神胜利法这块你是掌握得极好了。”妻子微微摇头,无奈地评价着我当年怂炮的做法。
我忍俊不禁地摇摇头,看着妻子晶莹剔透的瞳孔渐渐散发着一种莫名熟悉的光。
她既带有成熟女士的那种端庄的气质,同时在眉眼间,在我的面前又显得有几分小姑娘的稚嫩。
她在我面前是很开朗的,我不在乎她是否认为我是怂包,因为曾经我的一切软弱都展现在了她的眼前。回忆当年在留学时到杂志社连续七次投稿被拒,创作失利的时候她陪着我,两人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听着乡村音乐,我居然潸然泪下在她的并不强壮的臂弯下述说着那段时间的不易。
“接着呢,接着发生了什么?”妻子居然有些心急了,摇着我的胳膊询问起接下来的故事。
接下来,我便渐渐远离了兰珊,我有意地和她保持距离,哪怕是交作业时都只敢凑近,将作业小抛在她桌下的那堆作业的表面上,覆盖上一层冰冷的封面,然后跑回位置,装作若无其事地接着看书。
她作文语文课代表和各位同学交接学习工作是正常的,哪怕她不是,我觉得她也有权利和同为普通同学的我说话。
可惜这些不公的抱怨我只说给楼下的矮松歪着的脑袋说过,它随着风抖抖肩膀似乎又将其抖回了我的肩上。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反常,我有时看到她的书或者看到一些随意的事,也想像普通朋友一样和她说几句。但每次看到那个告壮的男生凶恶的眼神,我的话都被憋回了肚子里。
来学校很久了,马上就迎来了期中考试。
我和在原来几个学校一样地考试,我没有太多紧张,因为我认为我大多数题目都答上来了。
考完最后一门,半个小时后成绩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所以学生蜂拥似的挤在办公室,各科老师的电脑前面,在细小的字眼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数字。
我并没打算去看,因为我不喜欢拥挤的地方,也不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教室里的学生听到成绩出来的消息陆陆续续地窜出门去。
后进生则不太关注这些,他们趁着这个乱子全部跑到了操场打球去了,去享受近乎黄昏的最后一丝温柔。
毕竟,不出意外次日早上就要被班主任点评成绩,那几个小子准要被说教。
不久,教室里就剩下了三个人。我,兰珊和那个高壮的男生。斜阳撒进来,我坐在最后一排,那个男生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兰珊则坐在另一侧的第一排。
我回忆起那个高壮男生的威胁。其实我并不清楚兰珊是否真的就是他口中的马子,不过我看来不像,因为兰珊从没主动找过他,对他说的话则更是敷衍,有一种风要从硬拦她的树中溜走的感觉。
兰珊轻抚了一下头发,发丝在阳光下略显金色。我看着手里的书,她也看着手里的书,那个男孩则干着让我匪夷所思的一些事。
他时不时摆弄那个篮球,时不时把桌子弄得哐当响,有时我都在想那个可怜的四腿先生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载着这样的一个人。
突然教室的霞光被震碎,“语文第一,语文第一!”刘星星大喊着从教室外面冲了进来。
兰珊很明显地惊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她期待着看着刘星星,但刘星星却没有一丝停留,像一只矫兔一样径直窜到了我面前。
他跑过的一阵风掀起了兰珊的一撇发丝,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刘星星在我跟前停下,脸上的兴奋几乎是像涨潮一样溢出来了。
“你,你,孟冬,你是这次语文第一!年级第一!”刘星星兴奋地拍打着我的隔壁。
随后又是几个同学闯进来报喜,兰珊期待的眼神马上就被浇灭了,一丝丝失望好像布上了她的脸颊。
兰珊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拿着包跑出了教室外,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在斜阳里。
“刘星星,她怎么了!”我连忙挣开其他同学问到。
“兰珊啊,她已经蝉联了大大小小五…六…七…八,反正从入学到现在一直就是语文第一,你啊,算是破了这个先例了。”刘星星凑到我身边,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类似班主任说教的语气,搭着我的肩膀表情十分夸张地说到。
随后便是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随后我就感到有个人从我身边撞过,每错,就是那个壮得和头牛一样的家伙,他也消失在了人群和斜阳里。
“他干嘛啊……”
“魏明伟啊,他就这样,暗恋兰珊啦,天天就这臭脾气。”刘星星不屑一顾地说道。
这次没有其他同学附和,虽然他们也不喜欢魏明伟,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怕说他的坏话的。
“你们怕什么啊,他难道说是什么好人吗?”刘星星似乎更加不管不顾了。
我感觉到兰珊的泪花可能已经浸透了她的眼眶,毕竟被人比下去的感受谁也不喜欢。
那天我回家得特别晚,在小区楼下我在树影婆娑中看着人影来来往往,在暗下我看不清他们,就像我看不清我当时的处境一样。
我不知应该兴奋还是悲伤,兰珊当时对我来说只算普通同学,我觉得我犯不上为此烦心。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在长凳上看着不太明亮的天,看着走云的缓慢,直到有些微凉我才想起应该回家了。
我看着我家客厅没有光,我知道家里没有人,实际上我家里很少有人在,哪怕是在我放学之后。
夜里,我没睡,躺在床上,黑漆漆里我感觉父母今晚不会回家了,因为父亲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董事长,为了方便他甚至在办公室隔壁放了床位,母亲是护士长则,在医院加班,有时她比我先看到次日的初阳。
夜里太静了,我想着兰珊和魏明伟,感觉这个新环境太混乱了,起初我也想和人说说我对成绩的喜悦,但几乎没有人可以受我诉说,时间久了,除开和树我很少和他人分享喜悦。
想到这里我从桌上找到一封信,拿给妻子看,这封信也就是这次考试之后兰珊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