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一站黑水街，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从B市郊区出发，绕了小半圈，缓缓拐进商业街，街道四通八达，行人熙攘。

语音播报员将这个行字念得字正腔圆，这跟平常的普通话还不一样，听上去像机器仿声，连尾音上调的幅度都显得刻意

谢俞和谢瑾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谢俞扭头 望了眼窗外炽热的阳光。

觉得车内调的温度太低，又觉得热。谢瑾带着蓝牙耳机，低头玩着手机，车内的温度热的他皱了皱眉。

公交车本来开得就慢，现在又被人流四面环绕，速度直接降成老爷车，正好碰到一个红灯，长长的车身剧烈晃动一阵，徐徐停下。

谢俞拿着手机，一边看窗外一边等对方接电话，谢瑾盯着手机屏幕，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不知道在回谁的消息。

电话嘟了好几声终于接通，熟悉又嘈杂的声音钻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嗓门更大，直接盖过了那片纷乱，豪迈又有点儿哑，不知道在跟谁吵架。

许艳梅“谁知道那六车货什么时候能到，就没有个准信儿，那帮孙子成天推三阻四。”

许艳梅“一会儿说明天一会儿又说后天时间变个没完，最后直接跟我说他们也不知道……操他妈的”

谢俞平静地听那女人叫骂

许艳梅“催个屁！连电话都不敢接了现在，跟我玩失踪。后狗娘屁眼里拉出来溜溜玩意儿，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黑水街谁他妈敢惹我许艳梅”

声音太大，谢瑾带着耳机都能听见许艳梅的声音，他把耳机摘了下来，个谢俞一样，平静地听着那女人叫骂

谢俞眼看这脏话越骂越难听，仿佛能吼个八百字小作文还不带停顿的，谢俞才出声提醒对方

谢俞“梅姨”

所有脏话瞬间消音

许艳梅冲其他人摆摆手，闭上嘴，连手指缝里夹着的严都毫不犹豫地掐灭了，随手往桌角上摁。又指指桌上那通意外接通的电话，示意此次‘六货车不按时出货讨伐会’可以散会了。

许艳梅“我们午休时间凑在一起随便聊聊天，没啥事儿，闹着玩呢。生活那么平淡，偶尔说说脏话对心情好……”

她掐完烟，将横跨在简陋办公桌上的长腿收回去，语气是其他人从未听到过的温柔，和刚才那个脏话两吨重的疯婆子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

谢瑾也不拆穿，只问

谢瑾“抽烟呢，抽烟也对身体好？”

许艳梅浑身都是尼古丁的味儿，睁眼说瞎话，心想反正这俩臭小子也不能从电话里钻出来

许艳梅“小瑾也在呢！？”

许艳梅“我没抽，你们不让我抽烟之后我就戒了，哎，别跟我提这茬，提了我怕我烟瘾又犯，不能刺激我。”

装的倒是挺像，谁刺激谁。

谢俞听着她把日益严重的老烟嗓——也就只有骂人的时候，这个声音才能陡然间明朗起来，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许艳梅“放假了吧，前阵子听你们妈说你二十号考完最后一门，给你们发的信息你们怎么都不回。”

许艳梅“考得怎么样？我可是在网上找了好半天才找来的句子，那些句子都文绉绉的，找的时候快给我酸吐了。”

面对考试不彷徨，尽力就是好成绩，让梦想在考场上扬帆起航，让人生在真实的海洋里遨游！小兔崽子！考试加油！

谢俞和谢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毫无新意、一看就是批发语录、并且完全不符合现代青少年审美的短信，他们能够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公交正好驶进隧道，遮住了外头烈到灼人的光，周遭事物暗了下去。

谢俞本来就穿着一身黑，此时更是整个人隐在黑暗里，谢俞和谢瑾将身子往后靠，伸了伸因为空间不足而勉强缩在一起的两条长腿，谢俞漫不经心地扯起一抹笑

谢瑾“那你还找，我们什么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让我我们回你什么，谢谢鼓励、争取不做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才歇息不到两分钟，黑水街一姐许艳梅同志这边又有人嚷嚷起来：“你们这里是黑店吧，还批发市场，价格那么高，摆明了坑人。”

许艳梅“……你说什么？”

被人搅和，许艳梅没听清谢瑾的回答

许艳梅“太他妈吵了，还来了句傻逼想砸店，改明儿我去买个大喇叭，我还不信镇不住这帮孙子。”

谢瑾“没什么”

谢瑾“短信我们看见了，忙着复习，忘了回。”

许艳梅“好好好，虽然咱们成绩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别气馁，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认输，谁怕谁啊是不是。”

许艳梅说着说着嗓门又大起来，捂住听筒冲那几个不依不饶说坑人的顾客吼道

许艳梅“……干什么干什么，坑的就是你这种王八犊子，爱买不买，不买别在这杵着！”

车从隧道口钻出去，大片大片阳光重新洒进来，一直顺着车头洒到车尾巴上。

谢俞和谢瑾微微眯起眼，看到窗外熟悉的景物，知道就快要到站了。

今天周一，是暑假开始的第三天，也是工作日。车上人并不多。

几个学生坐在前排，女孩子们扎着马尾辫，出去还规规矩矩特别乖巧地背着书包，衣裳白净。

黑水街这一片虽然说是商业街，物价着实不高，跟繁华俩字也搭不上边，街道建设在郊区里头都算差的，楼房破旧。但是这种廉价的生活文化，吸引了不少没有高消费能力的人群，尤其是初中生。

谢俞盯着女孩儿发圈上那个透明里还透着点儿粉的玻璃吊坠，透过光，闪闪发亮。

谢瑾扭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抿了抿唇。

“到了到了，准备下车了”

“我上次吃炒年糕就是在这，我带你们去”

与此同时——

“黑水街南站到了，准备下车的乘客清从后门下车，谢谢配合”

许艳梅兔崽子，你们在哪儿呢？，我怎么听到报站黑水街

谢俞“许艳梅同志，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能到广贸门口，你好好想想怎么收拾身上这股烟味，想想怎么跟我们交代，也顺便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提头来见我们吧”

许艳梅“……”

“梅姐，咋滴了？怎么满面愁容”

许艳梅“别提了，愁死我了”

“真是愁？我怎么觉着你嘴角这笑都快挂不住了”

许艳梅“瞎说什么啊”

许艳梅“对了，你有没有什么香水啥玩意儿的，给我喷喷，小俞儿和小瑾儿马上就到了，我这浑身都是烟味，被他逮着肯定一通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