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当真一心一意地相信着他,他说可以时常给母亲送些礼物回去缓和关系,她便精挑细选之后三番五次地差人送去。
他说,赤炎世家把政,皇权旁落,他需要那些世家女子入宫,用来缓和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她难过得天崩地裂,她一点也不想他们之间插进旁人来,可最终她不忍让他在世家与她之间为难,到底还是妥协了。
大选之前,他每夜不管再晚都会回到她的殿中与她抵足而眠,可大选之后,如花美眷充斥着整个皇宫,一开始他还能记得最初的保证,可渐渐当第一个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降生,她才终于明白,那些所有给他找的繁忙借口都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铜镜之中倒映的女子面容平凡无奇,就连身后做打扫的粗使丫环也比她清秀几分,方悦弯了弯唇角,无声笑了笑。
罢了,连一个丫环的姿容都比她强,她又如何能勉强他一直在身边,更何况她如今仍占最多的宠爱,却还是未能给他诞下任何子嗣。
就在她习惯了等待,习惯了看着宫殿上面那方小小的天地,怀疑那个曾在沙场挥斥方遒,在朝堂与诸臣唇枪舌辫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境时,今日最受宠爱的安贵嫔挺着圆圆的肚子一脸虚伪地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她说:“姐姐还不知道吧,苍兰国的女帝陛下近日驾崩了,苍兰国的王女为争储位闹得不可开交……”
她说:“听闻苍兰国的女帝死状可怖,并不是正常死亡,而像极了中毒之症。经御医检验,竟在女帝陛下的宫殿发现了好些属于赤炎的皇室物品。姐姐,你说苍兰女帝怎么会用我们赤炎王宫的东西呢……”
她说:“近日陛下屡屡召集军中重臣在商议大事,江南等地的粮草都已经运往了苍兰国方向,姐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陛下打算对苍兰国用兵呢……”
她说:“姐姐,你这里燃了什么,妹妹怎么觉得头越来越晕呢?”
紧接着是丫环尖叫的声音,太医匆忙赶来的声音,还有在屋中翻找东西,以及太医万分惊讶的声音:“这香炉居然是由许多极品麝香混合在琉璃里面烧制而成,凡是焚香,香炉遇明火而散味,常用此物女子必将终身不孕……”
方悦单手撑在桌沿,容色苍白如月,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这件翡翠山屏不错,那件金丝楠木装的夜明珠也不错,不如都给母亲送去吧……”
难怪每次她挑选送给母亲的礼物时,他不管再忙都会抽空陪同,母亲最是口硬心软,她送的东西母亲鲜少有不用的,他也一直知晓他们母女间这种温馨的小互动,想来他还在苍兰国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打算利用她对母亲下手了。
“小悦,这个琉璃香炉甚至精致,为夫亲手挑选的,你喜不喜欢?”
难怪她一开始舍不得用这个香炉的时候,他还特地让她拿出来用,还说什么他不在的时候方便她赌物思人,原来她在苍兰国检查身体的时候一切如常,进宫之后却再无法怀孕,原来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孩子罢了。
难怪他最近总是一脸疲惫,总是长时间搂着她什么话也不说,总是让她保证不会离开他,想必他是害怕两国一旦开战,她便会回苍兰国罢。
太医们说安贵嫔的孩子保住的时候,方悦便冲上前去狠狠砸碎了那个曾经视若珍宝的琉璃香炉。
事到如今,她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听了。
母亲去世,她是最大的罪人。
苍兰内乱,她是间接的帮凶。
如今赤炎要对苍兰用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赤炎如今的战斗力,是她一手将家猫调教成了嗜血的凶狼。
她的罪孽,万死不辞,可如今她却唯有留着这条贱命回国,就算是死,她也必须要先还清身上的罪孽。
回宫殿收拾好必须的包裹细软,其他的东西方悦一件也没带,宫里的侍卫拦不住她,可是她刚刚杀到最后一重宫门的时候,原本应该上早朝的君王却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因剧烈奔跑过的缘故,年轻的帝王白玉般的脸颊微微染上了些胭脂般的红,他气息不稳地唤她:“小悦。”
她依旧保持着持剑的攻击姿势,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打算。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她,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好半晌他才用从未有过的忐忑声音开口道:“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的接近是抱着不怀好意的目的。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就算那些世家女子再美再好,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你分毫,若非为了安抚那些世家,我根本就不愿意多和他们呆片刻。就在刚刚有宫人来禀报说你带着包袱在冲向宫门的时候,我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就连当初被送去苍兰国当质子的时候,我都没有过那样的害怕。”
方悦就这样静静地听他说完,唇角微勾,慢慢凝出一抹凉到极致的笑:“陛下说这些是不希望我回苍兰与你为敌吧?”
他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不,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方悦掩面而笑,笑得悲伤,笑得满脸是泪。她说:“慕仲,当初我怎么就没有任由你从重华楼上跳下去呢?”
要是他死了,那该有多好。
可她却偏偏没舍得让他死,还对他动了心。结局,在她妥协的那一刻,便已经彻底书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