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颗糖

霍不疑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见霍卿越的脸上沾了一点未干的水珠，如玉承明珠，还有那双剪水秋瞳中略过一丝失望。

“媆媆是没等到要等的人吗？”霍不疑明知故问。

闻言，我垂下眸没有言语。

霍不疑见对方不说话，又道：“怎么，你我之间反倒生分了。”

他又是笑了笑：“走吧，哥哥送你回去。”

路上，只见霍不疑的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晕染了一片深深的雨渍。

“你……为何不站到伞下来？”

霍不疑道：“媆媆清名要紧，我不过是淋些雨，无碍。”

他说罢轻轻咳了两声。

这雨势不小，且春雨寒凉，湿漉漉的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流淌。

我踌躇了半响：“既是哥哥，便没有不妥。”

“好。”霍不疑眉眼微翘，他微微抬脚，同女娘共执一伞，男人漾着笑意的眸底淌过波光。

梁邱飞在后小声叨叨：“西北气候恶劣，当年少主公在风吹雨打，风沙弥漫中，身体都强健的很，怎么回了都城后反而变得这般精贵了？”

梁邱起低声道：“少主公是故意让殿下心软。”

梁邱飞摸摸头：“为啥？”

梁邱起翻白眼：“说了你也不明白。”

从那座桥下来后，还未走几步，霍不疑竟停在了路边没有了动作。

“兄长要做什么？”

霍不疑目光停留在街巷边的那个拐角处：“方才便见你盯着这个糖铺。”

“下雨还有这么多人排队，应该很好吃。”他又道。

“那个我……”

正要说话，黑甲卫的动作更快，瞬间便清开来一条道来。

黑甲卫们神情严肃，列成两队分别杵在两边，周围的百姓则站在旁边等候。

买个糖这般大阵仗……

“这……不好吧？”

“哥哥带妹妹买糖，有何不妥吗？”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糖铺老板见罢，笑脸相迎：“两位要些什么？”

接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便往桌上一放，霍不疑出手很是阔绰。

他只轻轻开了个口：“饴糖。”

那摊贩连连摆手：“不不不，霍将军，这用不上这么多呀。”

“给我来一百颗糖。”

“那也足够了，这钱也太多了。”

“在场所有人的账，我一并结了。”

霍不疑言语豪横又霸道，梁邱飞愣：“少主公做事什么时候这般显眼了……”

此刻，街对面不远处骆济通瞧见这一幕，抓着伞柄用力的指节微微有些颤抖。

待那小贩打包好后，霍不疑将那个鼓囊囊的荷包递过来，眉眼含笑：“一百颗糖。”

曾几何时，杏花树下，男孩一脸宠溺捧过来一个陶罐：

“阿兄拿一百颗糖换媆媆长大后做我的新妇，好不好。”

这同梦里的情景有些重叠。

我看着糖，心中一时难以言表。

“霍将军。”

这时，一个声音自后方响起，接着一个女娘从后追了上了我们的脚步。

她走上前微一行礼：“骆济通拜见殿下。”

“骆济通？”这两日在皇宫，倒也听说过宫娥们暗地里谈论的内容。

多是一些，他们二人在西北的事情。骆济通在军营照顾霍不疑云云……

“我想起来了，你是哥哥要娶的骆娘子。”

骆济通刚要扬眉，霍不疑语气冰冷至极：“绝无此事。”

骆济通眼底淌过不甘心，看过来：“妾与将军有些私事商讨，还望殿下成全。”

这是要我回避的意思。我正要抬步离开。胳膊却被人紧紧握住。

霍不疑神色冷冽：“待着。”

骆济通旋即有些哀伤，默了半响才开口：“在西北，我曾与将军相伴，难道，将军都忘了吗？”

“相伴？”霍不疑从喉咙底流过一丝轻蔑：“在西北，我把你撵出军营，你住在军营之外，伺机溜进军营为我浆洗衣物，你我连面都不曾见过。”

“我离开西北之时，你日夜兼程，尾随其后，我当初便已告诫过你，离我远些。”霍不疑侧眸看过去：“我问你，何来相伴？”

“是，霍将军对妾无意，但妾认为水滴石穿，你总会改变的，你看，三年前你连营帐都不让我进，如今，你看我的脸色都好些了。为何，你就是不承认呢？”

霍不疑神色不耐：“够了，别再自欺欺人了，”

“如今都城中，人人皆知我即将嫁与霍将军，人人都知，霍将军曾派人往我府中送了娉礼，若是被他们知晓你不肯娶我，我还怎么做人？”

霍不疑看向梁邱飞弟兄二人。

梁邱飞小声道：“没弄错，当时送的时候确实说的是嫁妆。助她在西北招婿。”

将嫁妆说成是聘礼……

“呵。”霍不疑从喉咙深处轻声哼了一句：“嫁妆为何成了娉礼，骆娘子，你心中有数。”

骆济通仍旧不死心：“看在我自幼仰慕你的份上，还请你纳了我吧，做妾也行。”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若现在回去，我可再加两车嫁妆，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便命人，即可送你回西北。”

霍不疑说完看向身旁，语气变得柔软：“媆媆，回家。”

“霍将军！”骆济通丢掉了手中的伞，牵着裙摆再次追上来，拦住了路，她直接跪了下去：“将军何必逼人太盛？我只是喜欢你，难道我也有错吗！”

“喜欢？”霍不疑居高临下：“那贾七郎，又有何错？是你杀了他吧。”

霍不疑的语气有些阴森。骆济通开始有些紧张。贾七郎是她先前的夫婿。

“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血口喷人！”骆济通急了。

“西北人人都说，贾七郎娶了天底下最贤惠的女娘，可我却知道真相，贾七郎的弱症虽是娘胎里带来的，但还不至于在二十岁就完了他的命！是你谋害了他，至于是用什么方法，还用我再说吗！”

骆济通想起那段往事，那时候她假义顺从家中安排的婚事，嫁给了贾七郎，每日便给他喂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因为是日积月累，查也查不出病症，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让贾七郎一命归西。那么，她便能重新择婿，接近同样在西北的霍不疑了。

骆济通慢慢站起身，目光透着歹毒看过来：“是不是因为她。”

霍不疑只身挡在我身前，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后背。

“与你何干”

骆济通上前一步： “是不是有她在，所以你才拒绝我？你怎能这样待我？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吗？”

“对，即便没有媆媆。”霍不疑说罢握住我的手腕：“走。”

骆济通瞳孔里闪过泪光，她紧紧握着双拳，整个人都在颤抖。

回都城时，她曾买通了宫里的小黄门，甚至在酒楼饭馆大肆散播消息，霍将军送了几车娉礼，将要在回都城后与骆家喜结秦晋之好。

谣言，传久了，假的便也成了真的，可骆济通没想到的是，霍卿越还活着，还被霍不疑找到了。

霍不疑一心都扑在那个所谓的妹妹身上，从前亦是，现在更是。

旁人或许不会发现，可骆济通一心都在霍不疑那里，早就看出了端倪。霍不疑待霍卿越，已经超出了寻常兄妹之间的感情。

霍卿越也姓霍，霍不疑怎能，他怎能如此！

骆济通眼底的泪逐渐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恨意，在心中无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