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月上枝头。
我站在床榻前折好衣物，将其逐一放入行囊。在指尖触及那枚同心锁时，还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它以古铜铸就，表面镌刻着繁复细腻的纹饰，只是上方多了一条突兀的剑痕。
还记得当初在骅县分别时，袁慎特意遣人递来此物，据说是当年姬老太公为刚出生的姬遥，特意找寻手艺精湛的匠人精心打造的。一共有两枚，姬家的那枚在当年就已经被一把火烧了。
而眼下这枚是袁慎的，他说是姬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算作给我留个念想。只是没成想，这把锁竟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在剑锋刺入胸口之时，那把锁替我稍稍挡了一下，将剑锋离心口偏了一寸的距离。
我默默将铜锁放入行囊，继而熄灭案头的烛火，刚推门而出，迎面便撞上了正立于门前的人，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对。
文子端着一身黑色鹤氅，肩披月光，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他的目光落在女娘背后的行李上，眉目间隐约蹙紧：“你要走？ 那你的伤……”
“放心吧。我在灵云观的那五年，便同观主学了五年的岐黄之术，这伤看起来凶险，其实要不了我的命。”
见他不说话，我又道：“莫非，你不信？”
“当时，我为自己施地那一针，可是瞒过了军中医士。”
“你…”文子端顿了顿才道：“决定了？”
“我现在在天下人眼里难道不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
她说的没错，除了他，所有人都以为霍卿越为救储君而死。男人深邃的眸黯了半响，良久才出声：“我送送你。”
风声簌簌，将挂在屋子两旁的风灯吹地摇曳不止，发出阵阵声响。
文子端将自己身上的那件鹤氅脱下，轻轻覆上女娘肩头：“你身子初愈，担心着凉。”
这里是邻近峪州的一座小城，如今度田令得已顺利推行，各地战乱渐止，百姓的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
此时正值隆冬，适逢正旦刚过，尽管此处仅为小城，没有洛阳那般繁华，长街上依旧挂满各式花灯，迎接即将到来的正月十五花灯节。夜深且寒，街头行人寥寥，两人本性沉默，只是一路并肩同行，唯有脚下踏雪声相伴。
终究还是我打破沉寂，开口询问道： “哥哥他……还好吗？”
“上个月，子晟向父皇请旨，誓守西北边陲，自此听调不听宣。”
听闻此言，我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也好。”
文子端又道：“临行前，子晟同我说，你喜欢那一盏盏从千家万户窗户里溢出的烛火，也喜欢人世间的袅袅炊烟，那他便替你，去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万家灯火，世间温情。”
文子端见女娘低垂眼睫，连忙道：“你分明心中挂念着子晟，为何还要执意离开……”
我理了理情绪，弯唇一笑： “我同你讲个秘密吧。”
“其实，我不姓霍。我真名叫，姬遥。”
文子端霎时侧首，“长安姬氏？”
“是。当年田朔带兵屠了姬氏满门。那时候我不过还尚在襁褓之中，被霍不疑的父亲所救，他带我回了孤城，取名霍卿越。自此，我有了哥哥。”
“虽然未曾见过亲生父母，但是阿父阿母待我很好，还有疼爱我的兄弟姊妹们，尤其是阿狰哥哥，在霍家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很开心。”
“那如今呢？”文子端反问道：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子晟是这世上你唯一最亲近的人了。”
“我想，但是不能。”我目光投向远处：“建国十几载，风雨飘摇，民间疾苦，这世间没了一个霍卿越可以，却绝对不能没有霍不疑，有他在，有战神在，外邦的铁蹄踏不进中原半步。他有他的道，而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二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文子端沉吟片刻道：“你可知，我有想过要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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