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先父白天和你对弈的那局棋,父亲临终前复完了最后一手,他是含笑而去的!”刘忠恕见江流儿震惊过后悲从中来,终于明白了父亲何以快慰至此,便即放下了对江流儿的最后一丝恨意,又向江流儿诚恳地道了谢:
“先父生前时常感叹,作为棋手,能荣幸战死在棋盘上者又有几人!江流儿,谢谢你让他老人家得偿夙愿!”
江流儿闻言泣不成声。尽管泪光中的刘先生口角含笑,面色如生,他心中仍是愧悔难当,半晌方抽抽噎噎地道:
“刘先生,您让我知道了甚么是真正的国手!”说罢,他向老人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见江流儿起了身,刘忠恕从怀中取出父亲的手书交到他手上,随即转述道:
“先父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给你写了推荐信,让你到他的好友神算子郭逢春那里去学棋。他老人家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国手!”
江流儿叩别了刘南如,拜谢了刘忠恕,便从刘府出来了。从出门那一刻起,他的泪水就再难止住了。屋外电闪雷鸣,江流儿拔腿就跑,生怕淋湿刘老先生的信。他边跑边拭泪,白天刘老先生的话又在他心中回响:
“来吧江流儿,不管你用甚么样的小聪明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每个人成长的路都不会平坦。只要你心存正气,目标正确,你就当不断努力!不要轻易放弃,轻易放弃的人没有资格成为国手!”
“江流儿,你会成为一个棋力高深的棋手,但你更要学会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这样你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棋手!”
刘老先生今天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反驳,每个字都听进去了,此后却再听不到了!天上果然风雨大作,江流儿忙跑到一棵大树下,伏在树上便放声大哭:
“刘先生,都怪我,是我害了您!您若在天有灵,就来找我吧!”江流儿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闻身后一阵熟悉的笑声,他回头一看,立时大吃一惊:“师父?”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金威远闻言诘问了一句,随即开诚布公地道:“今早你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的确如此!”
“不!”江流儿并不想听到他亲口承认,遂本能地回绝道。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决定除掉你,”金威远见状目光犀利地看向江流儿,一语未了,却被身旁的铁头打断:
“好的师父,那就让我来除掉他!”铁头在旁撸起了衣袖。
“凭你?”金威远看也不看,一掌将他挥开。铁头整个人直飞出去,撞到了近旁的树上,直痛得铁头“哎呀”一声,金威远才横了他一眼:
“你没资格杀他!”金威远说罢,立时向江流儿继道:
“江流儿,我教你下棋确是想让你帮我扫清国手大赛上的障碍。你是个神童,不仅扬了西金棋院的威名,还帮我赢了大量的财物。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今天你竟要和刘南如公平对决!你只输了一局棋,我却输掉了一切!”说话间,金威远一把抽出身后藏的利斧,大步走到江流儿身前,向他高高举起:
“现在我必须除掉你!”
“师父!”江流儿惊惧得无以复加,紧紧靠着身后的大树,颤声叫道。
“谁是你师父!”金威远手起斧落,江流儿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碗口粗的大树已被他一斧砍断,可巧正倒向铁头的方向。铁头见状撒腿就跑,所幸他矮小灵活,这才堪堪避过,不然他早已成了树下之鬼。
“对,谁是你师父!你以为你是谁啊?自从你来了我们西金棋院,我就像你的小跟班一样!哼!现在终于可以出口气了,还要算上刀疤那份!”铁头刚刚死里逃生,便开始接着师父的话狐假虎威。金威远见状难掩厌恶,当即喝止了他:“住口!哪有你说话的份!”
金威远又向瘫软在地的江流儿走近一步,看着这个惊吓到连求饶都不会的孩子,心道:“我的确爱你之才,但你已经对我有了威胁!”想到这,他重新举起大斧,向只知瑟瑟发抖的江流儿叹道:
“别怪师父我……”
一道闪电裂空而下,直把眼前师父的脸映得白如斧刃。江流儿以往只知西金棋院人皆会武,还道墙上随处可见的斧头是呼应师父棋坛快斧手之名的装饰,今日方知原来“快斧手”竟是一语双关,绝不止于棋盘。他深知自己逃无可逃,索性认命地闭上了眼。
“师父快下手,不要留后患!”铁头如是催了三次,江流儿却仍未觉察到利斧加身的剧痛,反而听见“啊”的一声,睁眼看时,却见师父忽地向后飞起一脚,随即怒道:“哼!还敢偷袭我?”
“师父,是花面郎!”铁头先认清了来人,只见花面郎倒在地上,一只手正捂着脸呻吟不止——看来师父这一脚踹到哪儿显而易见了。
“嗯?”金威远闻言转身,厉声喝问道:“你来干甚么?”
“妖刀王来了!”花面郎一面扎挣着起身,一面忍着痛应道。
“妖刀王?”金威远看向雨中正向自己走近的大汉,一脸不解地道。
“我只说一遍!谁也别想动江流儿分毫!”妖刀王在师徒三人一丈之内停下脚步,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是我西金棋院的事情。”金威远闻言,平静地应道。
“难道西金棋院的宗旨就是杀掉比自己强的人么?”
“妖刀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少管闲事,不然我的利斧可不认人!”金威远虽不欲无端生事,然听到妖刀王出言毫不客气又直击要害,他还是语带威胁地劝了一句。
“哈哈哈哈,”妖刀王闻言大笑道:“来吧!动手吧!”
金威远闻言也不废话,当即举了大斧,向妖刀王直砍将来。岂料妖刀王眼中寒芒微动,已然抓准时机,霎时佩刀出鞘,金威远便血溅五步,直直倒下,手中的大斧也随之落了地。其余三人见了,无不惊呼出声。
“师父!”江流儿使尽全力奔了过来,终于在师父倒地前接住了他。
“铁头,我们快找大师兄去,给师父报仇!”花面郎见势不妙,拉上铁头就跑了。
“师父,你不能死!”江流儿跪坐在地,勉力支撑着师父壮硕的身躯,眼中满是泪水。
金威远见状,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眼前这个他既爱又恨的孩子说道:“江流儿……师父错了!你要努力……努力!”说罢,他双目圆睁,再也不动了。
“师父……”江流儿的抽泣很快便淹没在这场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