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悟智所说,江流儿确是这许多天里第一次笑。事实上不独是他,大明棋界的高手们近日尽皆各自忧心,愁眉不展。眼下他们最为担忧之事,自是雷凌云与佐佐木的手笔。
江阴这几日春雨连绵。东郭棋院里,郭逢春正在棋室里兀自望向窗外。眼看师父自吴州回来就没有讲棋,众人也无甚心思下棋,不时窃窃私语:
“哎,瘦子,你看师父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安,好像有甚么心事啊……”
“当然有心事了!一个大国手竟与一个熟悉的小孩下不到五十手,换谁没心事啊!”
众人正悄悄为师父忧心,忽见雨中有两个撑伞的人影正向他们走近。待那为首的收了伞踏入棋室时,棋室里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立起身来:“雷凌云?”
“不错!是我。”雷凌云仍是一脸的骄矜之色:“嗯?你们这样看着我,好像都忘了我是你们的大师兄啊!”
“你早不是我们东郭弟子了,我们心里早就没你这个大师兄了!”
听着瘦子如此说,雷凌云并未动气,只是微微一笑:“哦?瘦子,看来我走了之后你就没在地上学狗爬了啊。”
“你这个小人!”瘦子怒吼着要冲上去,却被胖子用力制止了。潘国兴见瘦子仍自扎挣,连忙抢上一步护在瘦子身前怒道:
“大师兄,你来这到底有甚么事!”
“嗯,多谢你还叫我一声大师兄啊,”雷凌云笑应了,又转向郭逢春道:“我是来找郭逢春下战书的。”
“甚么?下战书?”众人惊呼连连,郭逢春闻言也回过头来:“下战书?你想向我挑战吗?”
“当然不是我,”雷凌云一面说,一面从花面郎手上接过战书:“我只是代人向你递战书——三天后,日本围棋名人黑木在吴州棋台跟你对决生死棋!”一片讶异声中,雷凌云充耳不闻,从从容容地继道:
“如果黑木输了,他会当众切腹自尽;如果你输了,你将终生不得下棋,东郭棋院也从此关闭!”雷凌云一语既了,便将战书置于郭逢春棋盘上,刚要转身离开,就见郭逢春过去拿了战书,头也不回地道:
“告诉黑木,三天后我郭逢春一定会准时到场跟他决战。”说罢厉声喝道:“你,马上滚!”
雷凌云见状一怔,却见潘国兴也向他怒目而视:“你快滚!”
“滚,滚!”“滚出去!”东郭棋院一众弟子纷纷喝道。
“我们走。”雷凌云情知众怒难犯,便向花面郎一挥手,随即拂袖而去。
郭逢春紫涨了面皮,众人看在眼中,虽是心都悬着,却也不敢则声。只郭小燕上前问道:
“爹,黑木真有那么厉害吗?还敢和您决生死棋?您连方胜都不怕,难道还怕他?”
“是啊!岳父大人,这个黑木究竟是甚么人啊?”潘国兴也急切地问道。
“他是日本围棋界最年幼的名人,才十三四岁——他们的名人就相当于咱们大明的棋圣,”郭逢春一面说,一面在棋桌旁坐了,又向众人叹道:“这几日我听闻各大棋院都收到了这个黑木的挑战书。他的挑战不同于咱们通常的棋艺较量,而是以性命相搏。这战书写得明明白白——他输了就切腹自尽,而和他对局的棋手输了,就要保证终生不再下棋。对于棋手而言,终生不能下棋真是比死还痛苦啊!”
“他简直是疯了!”潘国兴闻言怒道。
“是啊,可输给他的棋手也别无选择,”郭逢春叹道:“李慕青输棋后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未愈……”不待他说完,便有弟子道:
“那……师父,李慕青可以偷偷下棋,黑木又不知道……”
郭逢春闻言霍然起身:“不行!我大明棋手第一要讲信用,不然就要付出代价!”说到此处,他又长叹一声:
“武云飞和黑木下到中盘就大势已去,弃子认输了。但他年轻气盛,熬不住不能下棋之痛,就偷偷跑到棋馆下棋,可巧正被黑木看到。黑木责他背信,陪同黑木的刀客佐佐木让他抉择是要下棋还是要手……”
“甚么?”“啊?那他……”在一众弟子的惊叫声里,郭逢春垂下眼帘叹道:
“武云飞最终还是选了下棋……吴州那边来信说,当时那把倭刀就在武云飞手臂近旁,他也是少年意气,竟然挥起右拳顺刀背砸下,生生把自己的左手斩断了!”
“啊?”“武云飞他……”众人不胜唏嘘。
郭逢春喟然长叹:“对方如此猖狂,又有哪一个中国棋手会甘心?但终究技不如人,都败在了黑木手上。我华夏棋坛又遭浩劫啊……”
“黑木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小孩子,我泱泱大明难道没有一个人能战胜他吗?”潘国兴止不住热血上涌,忙向岳父问道。
“我仔细看了他们的对局。黑木不仅对围棋有超人的领悟,更重要的是,二十多年前险些横扫大明棋坛的东瀛混世棋雄丈和正是他的师父。而当年唯一战胜了丈和的,只有棋圣林心诚。丈和虽然心服口服,也发誓一生再不踏入中国一步,可他也当众说了要教出更强大的弟子来打败林心诚,打败中国围棋!如今黑木带着他师父的愿望来了,而且他对天魔大化式的运用已远超他师父当年……”郭逢春颓然坐下,痛心疾首地道:
“如今,我真是万分后悔。只为想当棋圣的一己私念,当年我竟参与了五大国手和林心诚的车轮棋,把林心诚生生拖垮……现下丈和的弟子来了,也许这是我们的报应。”
“难道我们堂堂东郭棋院还怕他不成?”众人闻言义愤填膺,潘国兴则上前一步,朗声求恳道:
“岳父大人,三天后请让我去跟黑木对决吧!”
“不行,我要亲自跟黑木决战,”郭逢春刚开口,早听爱女和众弟子失声叫道:“爹!”“师父!”
郭逢春见状决绝地起身,掷地有声地道:“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对局。为护我中华棋坛尊严,我郭逢春自当亲去赴约!”
“师父!”众弟子虽仍唤了师父一声,但他们都知道师父心意已决,当下只得分头去为师父师兄打理行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