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天守阁大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一片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震惊目光和死寂般的沉默。
周枳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杂乱无章地狂跳,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刚才拉着影冲进来的动作几乎是本能的,此刻看着眼前这个真真切切站在灯火下、带着一丝茫然无措的妹妹,一股强烈的、荒谬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她。
这一幕……太像了。
像五百年前,年幼的影第一次独自面对天守阁的威严和觐见的人群时,也是这般紧张不安地躲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那时她是她的盾,她的锚点。
“别……别害怕……”周枳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试图安抚,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别说安慰人了,她现在自己都慌得像踩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塞,“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后面的话却像是被堵住了,怎么都问不出口。
影站在明亮的灯火下,垂着眼睫,身上那件深色的和服显得有些陈旧,甚至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漂泊已久的疲惫和深深的迷惘,“醒来……就在一片废墟里……”她抬起头,堇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周枳从未见过的颓然和脆弱,像一个被遗弃在陌生荒野的孩子。
那种漫无目的、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去向何处的流浪感,像冰冷的潮水从她的话语里漫溢出来,淹没了整个空间。
周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这五百年,她的妹妹是怎样一个人,在那些未知的废墟和陌生的土地上挣扎求存。
影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周枳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将眼前这个单薄的身影狠狠拥入怀中!
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这具失而复得的躯体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她怕。怕得浑身冰凉。怕这是天理维系者布下的又一个残忍陷阱,就像五百年前坎瑞亚那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怕下一个坎瑞亚的灾厄,会以她最珍视的妹妹为诱饵,降临在稻妻这片她苦心守护的土地上。五百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失去,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恨意,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影的身体在周枳突如其来的、几乎窒息的拥抱中先是僵了一下。随即,她抿紧的嘴唇微微松开,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那双带着迷惘和颓废的紫眸深处,掠过一丝决然。她不在乎了。
哪怕这里是虚假的幻梦,是天理降下的终极考验,是注定失败的陷阱,失败的代价是形神俱灭……她也要……放肆一回。
她抬起手臂,动作有些迟疑,却又带着一种积压了五百年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周枳。
手臂环过姐姐纤细却蕴藏着惊人力量的腰背,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清雅熏香和淡淡墨香的颈窝。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流浪路上沾染的所有陌生与寒冷。
“姐姐……”影的声音闷闷地从周枳的肩窝传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这里……变了好多……”
她轻轻蹭了蹭周枳的颈侧,像是在汲取着久违的温暖和确认,“发生了什么?”
周枳的身体在妹妹这声呼唤和亲昵的动作里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稍稍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扶着影的肩膀,将她推离一点点距离,好让自己能看清她的脸。
眼前的少女,眉眼间褪去了记忆中作为影武者的凌厉和疏离,懵懂得像一张未经世事涂抹的白纸,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感,与她记忆里五百年前那个因为担心自己而执意跟随的影子完全重叠。
周枳的神情有瞬间的凝滞。她看着影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出自己倒影的眼眸,那里面只有纯粹的探寻,没有一丝阴霾和沉重。
那些盘踞在稻妻大地上的“玩家”、那些无孔不入的“系统”、那些时刻觊觎着“弑神”的恶意……在这一刻,都被她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起来。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这里啊……”周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童话,“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呢。”
她拉着影的手,走到靠窗的软榻边坐下,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落进来。
她避开了所有的惊心动魄,只讲述着这片土地在时光流逝中自然生长的故事:
离岛如何从一个简陋的码头变成繁华的贸易港口;
鸣神大社的樱花年复一年地绚烂绽放;踏鞴砂的炉火依旧温暖着匠人们的梦想;
那些传承下来的节日庆典,如何承载着稻妻人的喜悦和祈愿……她用最温和的语调,描绘着一个没有巨大伤痛、只有岁月静好的五百年。
重逢的巨大喜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心房,过了最初的激动,影的思绪终于从“姐姐还在”的狂喜中稍稍抽离。
她环顾着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书房,目光掠过那些堆积的文书,最终落回周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神子呢?”
她轻声问。狐斋宫、笹百合、虎千代……那些鲜活的面容早已被时光的长河带走,成为了她记忆中永恒的刻痕。那么……那只总是咋咋呼呼、喜欢恶作剧的小狐狸呢?
提到神子,周枳脸上那点强撑的温柔终于自然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无奈。
“她?”周枳摇摇头,语气里带着点宠溺的抱怨,“最近像是着了魔,一头扎进她那个‘八重堂’里,说什么要当提瓦特最厉害的主编大人,要写出风靡七国的畅销轻小说,整天在鸣神大社里捣鼓那些文稿,连油豆腐都顾不上吃了。”
她顿了顿,看着影那依旧带着懵懂和纯粹好奇的眼睛,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的疼惜。
这五百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醒来在废墟,什么都不记得,找不到回家的路……她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流浪了五百年。
会不会……被人欺负?有没有受过伤?有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害怕和无助而偷偷哭泣?那些坎瑞亚战争遗留的魔物,那些心怀不轨的“穿越者”……
“宿主啊……”小可圆滚滚的光球在周枳肩头无奈地上下浮动了一下,带着点电子杂音的吐槽直接在周枳脑海里响起,“醒醒吧!谁能欺负得了她啊!这位影大人,你是不知道!我检索到零星一点记录碎片,她刚醒那会儿,拎着根树枝削成的薙刀模型,都能把丘丘暴徒连人带盾一起锤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她不拎着刀追着别人跑就已经是天下太平了好吗!‘被欺负’?宿主你的滤镜是不是太厚了点?”
小可的插科打诨像一阵风,吹散了周枳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和过度担忧。她看着眼前影那张依旧带着点茫然、却因为听到神子消息而微微亮起的脸,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
是啊,她的妹妹,从来就不是需要躲在羽翼下的雏鸟。她是能撕裂黑暗的雷霆。
“好了,”周枳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影拂开额前一丝散落的发丝,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影记忆深处那个永远包容她、守护她的姐姐别无二致,“不想这些了。”
她努力弯起唇角,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只要……你平安回来了……就好。”
鼻尖的酸涩再次汹涌袭来,周枳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温热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眼前的影,对如今的稻妻几乎是一张白纸。懵懂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似乎给一串她最爱的三彩团子就能轻易哄走。
她至少……至少得让她重新认识这个家,熟悉这片本应属于她的土地,找回那些被遗忘的、属于“影”的痕迹。
周枳站起身,走到书案边,拿起一块被文书压得有些变形的、包装简陋却散发着甜香的点心——那是神子之前硬塞给她,被她随手丢在角落的。
“来,”她转身,将点心递到影的面前,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声音放得极轻,如同哄着迷路归来的孩子,“尝尝看?稻妻现在的甜点心,花样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