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等他再多想，起床号就响了，尖锐的号声刺破晨雾，像把刀，一下子把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劈得稀碎。
他迅速爬起来叠被子，指尖捏着被角，把棱角叠得方方正正，连一丝褶皱都不许有。
穿作训服时，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连领口的风纪扣都紧紧扣上，动作快得像在跟谁较劲，又像在借着这些规整的动作，把心里的乱麻强行捋顺。
镜子里的人眼底青黑没消，可眼神却重新硬了起来。
耿继辉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笑，却只扯动了嘴角的肌肉，僵得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耿继辉，该训练了。”他低声说，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狠劲，像在提醒自己，也像在跟过去的那些温暖告别。
那些关于乔歆欣的笑、乔歆欣的话、乔歆欣的温度，都该暂时收起来了，他是个军人，得先做好军人该做的事。
只是转身时，手指还是下意识摸了摸放在胸口那个袋里的照片，布料下的纸片硬硬的，那点温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像颗小石子，投进心里，终究是没忍住，在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疼，圈圈都缠着乔歆欣的名字。
训练场上的口令声此起彼伏，“一二一”的步伐声踏得震天响，尘土被踢得飞扬。
耿继辉握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刚才战术演练时，他脑子里竟晃过乔歆欣以前总念叨的“你练枪时别太使劲，手会疼”。
那时她总爱扒着他的手看，看他指节上的茧，一边叹气一边用护手霜给他涂，说“这茧子都快赶上砂纸了”。
想到这里，他指尖一松，枪托差点磕到肩，枪身晃了晃，惊得他心头一跳。
“森林狼！”
高中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沉，像块石头砸在地上。
耿继辉回神，猛地一凛，赶紧立正“到！”
“发什么愣？”高中队走过来，军靴踩在地上“咚咚”响，目光扫过他泛白的指节，又落他脸上“刚才瞄准偏差三公分，你是特种兵，这种错能犯？你的准头去哪了？”
“报告！下次不会了！”他挺直背，声音绷得紧，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对不起”咽了回去，在部队里，道歉没用，得用结果证明。
高中队盯着他看了两眼，眉头皱了皱，没再多说，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调整状态。特种兵的脑子里，不能装杂七杂八的东西。”
等高中队走远，伞兵凑过来，猫着腰压低声音“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怪怪的，魂不守舍的，训练还总出错。”
他往高中队的方向瞥了眼，又凑近些“你得小心点了，狗头老高这两天看你的眼神不对，跟盯猎物似的，别真被抓着把柄，到时候有你受的。”
耿继辉点头，重新举枪瞄准。枪身的冰冷透过掌心传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盯着准星。
可准星里映着的靶心，圆圆的，怎么看都像乔歆欣那天泛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委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猛地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擦着靶心偏了过去，在靶纸上留下个歪歪扭扭的孔。
他心里咯噔一下，喉间发紧。
以前练枪从不会这样，他的枪法在队里是拔尖的，乔歆欣总说他“眼里有准头，心里有谱”，还总跟人炫耀“我家小耿打枪最准了”。
可现在，心里那点谱像是被风吹散了，连带着准头都没了。
午休时他没回宿舍，揣着照片往部队外那片林区走。
林区挨着后山，以前乔歆欣来看他时，他常带她来这儿散步，她总爱捡地上的落叶，说“这叶子像小扇子”，还会把叶子拼成花，往他口袋里塞。
他靠着棵老树坐下，树干糙得磨背，却比宿舍里的床板让人安心。
他把照片掏出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照片上，暖乎乎的，乔歆欣的笑脸亮得晃眼，他指尖蹭过照片上她的头发，像之前揉着她的头，发质软软的。
风从林子里穿过去，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说话。
耿继辉把照片贴在额头，闭上眼，能闻到空气里松针的味道，还混着点泥土的腥气，跟以前和乔歆欣来的时候一样。
他好像又听见她在旁边笑，说“小耿你看，那有只小松鼠”，可睁开眼，身边只有空荡荡的草地，连只鸟雀都没有。
“欣欣……”他低声喊了句，声音被风吹得散了，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
他到底得硬撑到什么时候？
手里的照片被阳光晒得发烫，烫得他心口也跟着发疼，疼得他眼眶有点热，却只能狠狠眨眨眼，把那点湿意憋回去。
父亲说过，军人不能随便掉眼泪，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得撑住。
乔歆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五天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摊开的相册上，照得她指尖发颤。
相册里夹着耿继辉的照片，穿作训服的，戴贝雷帽的，还有之前在油菜花田里，她踮脚给他别野花时，小庄偷偷拍的，他那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耳尖还泛着红，哪有半分如今在饭馆里的冷硬。
“人是会变的……”她对着照片喃喃念，嗓子哑得像吞了砂纸。
那天从饭馆出来，冷风刮得脸疼，她却没感觉，满脑子都是耿继辉说这话时的样子，眼神冷得像冰，半点温度都没有。
可她不信。
她认识的耿继辉，是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人。
是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不敢合眼的人。
是归队时，说等我下次回来娶你的人。
那样的人，怎么会说变就变？
除非，他有苦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乔歆欣攥紧了。
她想起耿继辉那天攥着的手，指节泛白，像在使劲忍什么。
想起他说“怕你一个人太苦”时，尾音抖得厉害。
想起他转身离开时，脚步重得像灌了铅。
这哪里是变心？分明是在硬撑。
可他到底在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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