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那晚,狂风席卷暴雨冲肆虐着s市。
雨声喧哗在上空,却宁静了整个世界。
市中心此刻显得是这般廖寂,车辆零落,行人甚少,以至于搭载着我们的救护车很快就到达了医院。
原来,救护车也可以这么快……
我很纳闷,我为什么会萌生此等想法。
不过,我未去仔细琢磨。
因为那样会使我感到头痛欲裂。
我被苏若抱在怀里,相伴的还有几个医护人员。
他们宛如石雕,一动不动,昏暗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皆如一刀一斧砸制而成。
而那人孤零零地坐在车厢的另一端,他喘着粗气,将脸贴在玻璃上很是疲惫。
车窗外红蓝交替的灯光旋绕在车外,映着他的脸颊,像是交替的烟火,又被两旁路灯的昏黄带得更远,夹映在城市璀璨灯火中。
竟是那般——盛烂夺目。
他是缄默的,使我也随之忘却了言语的功能与表达。
同我们一样的还有苏若。
苏若抱着我,将我越搂越紧。
我被他勒地有些难受,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着他也随之颤抖。
他颤地比我矜持多了,从抱住我时,便已开始,只是我没有戳穿他而已。
未被擦拭的池水从我脖颈流下,温热的。
苏若将他的外套脱了穿在我身上,西服的衣襟被打湿了,也是温热的——那是苏若眼泪。
我是一个溺水的人,我虚弱地躺在苏若的怀里,我干裂的嘴角使我像一个即将旱死在荒芜大地上的游鱼,一条离开了池水的游鱼。
苏若跑得很快,快到医院那些蓝白身影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如同虚影。
医生说我生病了。
其实,我早就生病了,大家都瞒着我,彼此皆是心照不宣。
我躺在病床上,苏若坐在我的身旁颓然垂头,不停哀叹。
苏若叹气的声音很小,小到同给我输液的点滴声一般,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爸爸。”我艰难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抬眸看向我,眼眶湿润,余尾微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琥珀色的眼眸里藏着没来得及拭去的泪,在灯光照耀下,一闪一闪显得易碎。
我在那里——看到了我自己,瘦小干瘪的,形如枯槁。
我惊愕,那居然是自己的模样。
“爸爸。”我又唤了一声,我抬手想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可惜——我们的距离太遥远了。
苏若没有说话,微颤着双手去合住我腾在空中的手,将我的手贴在他未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上。
好温暖,苏若合掌间的温暖抵达我全身。
温暖到我鼻子发酸,我试着再次唤道:“爸爸。”
像是被打开什么开关一样,闻言,苏若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淌,似断了琏的珠子,大颗大颗低落。
不要哭。
爸爸,不要哭。
我想说苏若你不要哭,可是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一声又一声惶恐无助的呐喊。
“爸爸……爸爸……”
我在惶然中看过苏若眸子里我的模样,居然是那般陌生。
没有任何表情的,如一个机械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名词。
我这才蓦然了悟——原来是我忘记了怎样哭泣。
我开始细数:来此,有多少时日,我没再掉过眼泪?
十根手指数不过来了。
医生说我病了。
我想我应该是病了的。
我病了,苏若再也没法隐瞒我病了的这个事实。
苏若向上级递交了申请,放弃了厅级所有待遇,带着我去了s市郊区。
那里,我们远离了城市的喧闹,躲开了人们的讥讽,避开了连天的寒暄……
村庄悠远,初次接触,我甚是喜欢。
那里,有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每一株草都生得可爱非凡,人们彼此联络亲近,会把大把大把的时光倾撒在他们所忠诚的土地上。
阡陌虽远,却从不僻静孤倨,花香相伴,也曾甜进了我的岁月。
我默片似的人生终是出现了一缕色彩。
苏若在村子里工作,那里的人待他很好。
我们小屋前有一棵硕大的棠梨树,听苏若说:若是在春天到来,它会绽开一树烂漫。
他说:可惜——现已是盛夏,见不得此繁景。
不过,没关系。
苏若不知道的是——那一树的烂漫已在我心中绽开,不为人知,夜夜融进我的梦里。
只是伴着时间的推移,花香越发黯淡,直直彻底消失,我再次沦陷于夜夜噩梦的处境。
八月九号那天。
我于棠梨树蹲着纳凉,突然对一旁苏若问道:我们这叫隐居吗?
苏若对我这新学的名词甚至欢喜,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
我没再说话,我低过头,开始观察脚边一串细线似的蚂蚁群。
我已不再是一只游鱼。
我成功地来到岸上,成为了一只隐匿的秋菊。
只是……刚巧不巧地在百花争艳时节醒来了。
我本无异,也非奇葩,却偏偏选错了季节,生在了最炎热的夏天。
我是一只绽开在盛夏的秋菊。
夏天虽好,却不适合我,热浪裹挟着我使我奄奄一息,我躁动不安的灵魂从未得到一刻安置。
我从始至终是我一人,伴随着我的,是一棵不会说话的棠梨树,时不时还抖落一两只毛毛虫来吓唬我。
村中孩童不同我玩耍,他们玩得我不会,我知道的他们不了解,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同他们的交流。
而且,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大多都去了县城读书,寥寥无几的在街头做起了小混混。
我觉得成为小混混是索然无趣的一种选择,每一个人,比我好的都可以做到好像……连我也可以做到。
从六月到八月,一晃而过。
农历七月半,这里的人们秉承着传统在郊区的狂野上点燃纸钱,袅袅升起的青烟直达天际,同黄昏时彩霞融为一体。
我问苏若:我们为什么不烧纸钱。
苏若愣了一下,眸光暗了暗道:我们没有需要祭惦的故人。
“骗子!”我愤愤地甩开他的手,怒视着他。
青烟窜到云霄又碎了一地。
苏若骗了我,我知道他骗了我……我问他:我们是否在隐居,并非我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有一人同我说了一个秘密,一个仅不为我所知的秘密。
那日,一人携着相机来乡下取景,偕老带幼,热闹非凡。
当相机对准躺在草地中的我时,拍照之人微微一滞。
我早是注意到他了,我对他的反应颇为上心。
“倪一叙?”那人不真切地唤了我一声。
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当相机从他脸庞前移开时,轮到我愣神了。
那人我不认识,但看到他伴随着是一阵巨大的恐惧。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地不知所措,下意识起身逃跑。
他反应也是相当快,将相机递给他的母亲,追了上来,即刻拦住了我,他说:我就像一个懦夫一样,只懂得逃跑的懦夫。
我顿住脚步,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说我。
他说:因为我,我父亲的墓碑——七月无人问津,八月孤寥覆尘。
即使他的忌日——今天,也得不到任何一束花得祭奠。
苏若活得好好的,他居然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公然诅咒苏若。
这我怎么能忍?
我当即同他争辩了起来,愈吵愈烈。
而结局很明显,我败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柏树落了一片枯叶掉在我的发间,砸醒了我,我拾起将它揣入了口袋。
我往回走,大脑已做不出任何思考。
我的父亲名唤:倪焱。
一字一音,深深刺痛我。
我反复默念着父亲的名字,心脏被剜得一片一片。
“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晚霞在最后的一刻总是最为绚烂的,映在天边,流连人间。
我拉住苏若的衣袖,颤声道:“我想去看看父亲。”
“爸爸……”
我没有掉一滴泪,泡沫之夏碎了,秋风从远处旷野拂面而来。
苏若知道——我病了。
我拖欠时间妄图自欺欺人地以为我病好了,然而,苏若知道,我一直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