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八）

丧失一切的我又再次拥有一切。

我明白：我的离场并未对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溅起任何波澜，我好像来过又好像并没有真正来过。

比如——当我再次踏入班级时。

他们看向我，或吃惊或讥讽——因为我伤害了半颗牙，即使这件事被认定为非我所为，但在他们的认识里：是我害得半颗牙说话漏风，使他原本就不怎么出众的外表而今更加滑稽可笑。现在，我居然还有脸回来。

我抬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并未将他们的表情放在心上。

我的目光在班级里转悠了一圈，找到了我曾经的桌椅。

它们被搬离放置在角落里，现下已蒙了尘，同他们的桌椅形成了鲜明对比。

难道他们就不觉得突兀吗？我有些好奇。

我收回目光，对上讲台上的老师的眸子。

她看着我的眼神也是那般不可置信，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身后的苏若，粉笔抵着黑板好半晌说不出话。

我总是这般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一切都是悄无声息，毫无规律，唐突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

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咔嚓——”粉笔断了，与此同时我们之间微妙的尴尬也荡然无存。

她扔了手中的粉笔，对苏若笑了笑，又和学生说了几句话，走下讲台朝我走来。

她站到我身旁，准备伸手拉过我，却被我躲开了。

她被我弄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和苏若寒暄了两句后点了两个较为强壮的学生，指挥着他们帮我搬动桌椅。

然而，她忘了，我的桌子不怎么稳固，是上了年岁的那种，一搬动起来就会“吱呀吱呀”响。

两名同学每走一步，桌椅就跟着响两声。

一时间，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苏若蹙了蹙眉说：这桌椅该换一换了。

她连忙道好，解释说：这是学校的一时疏忽，这就换，马上换。

我静静地立在那儿，始终没有说话。

随后又一阵“哐哐当当”，一群工作人员搬着崭新的桌椅从楼下走了上来。

被我这么一搅扰，这节课怕是上不成了。

我需要表示点儿歉意，我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她受惊若宠地连忙摆手，让我跟过去看看新的桌椅合不合适。

我应了下来，走在了工作人员的前面，抢先一步走到那旧置的桌椅旁。

上面有四个巴掌印，是刚才那两位同学留下的，我从兜里掏出纸巾谢过他们两人，随后弯下腰，往抽屉里看了看。

我不记得我丢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但刚才他两搬东西时，我的确听到了一阵不怎么清晰的窸窣声。

那日为去取我的白玫瑰，走得匆忙，姓夏的还时不时在门口崔上两句，导致我拿东西时乱抓一通。

我打开了抽屉，当我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时，我怔怔地说不出话。

那是一束干花——一束暗红的卡罗拉，用丝带系着，躺在我的抽屉里，一旁一张纯黑的卡片上写着：等你回来。

用金色流光笔着下的字迹，我很是熟悉。

这时，工作人员也走到了桌椅旁，他们准备搬动桌椅，被我拦了下来。

我颤声说：等等，我不换了。

他们愣了愣，有些无措地看向老师。

老师的笑容明显有些绷不住，她勉强的哼哧了两声，对我说：为什么不换了呀？是新桌子不合适吗？

我摇了摇头，按着那张老旧的桌面，只言：我不想换了。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我听见班级里陆续传来讽骂的声音，苏若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她说：不换就不换了吧。

随后又同她道了歉。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烦躁地剜了我一眼，转眼，又重新挂起温婉微笑，说着：没关系。

我含着歉意看向苏若，我知道，我又让苏若为我操心了。

原谅我这次理智的任性吧，后来我同苏若说。

那个时候，苏若没说什么，只是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卡罗拉扔进了炭火中，并严令我不许再同他有所往来。

我噙着泪，倔强摇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晚，我抱着这束卡罗拉同苏若往回走，车上，我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时隔一个月，我再度与他们重相逢，他们说我变了。

那几个平日里能与我说得上话来的几个人，他们说，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问他们：我哪里变了。

他们回答不上来，就说我变得更容易沟通了，虽然偶尔难以交流。

我继续追问：以前我那么难以交流，你们为什么还要和我待在一起？

不膈应吗？我心想。

他们支支吾吾，没说话。

不过，我猜出了几分答案，这其中无非是因为介于苏若的身份。

现在想想也是，半颗牙之所以这般明目张胆地同我挑衅，他是没有顾虑的。相比与他这种没有顾虑的挑衅，我身边这些心怀不轨或者别有用心之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我将我的想法分析给了苏若和姓夏的听，闻言夏肆君撅嘴轻蔑地白了我两眼，而苏若则是激动地说不出话。

良久过后，苏若说了一句：我很优秀。

我觉得这有些夸张了，我只是了分辨一个客存在的东西和人性而已，没苏若说的那样厉害。

夏肆君难得站在我这边，和我想法一致，觉得苏若夸张了。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捋了捋衣服褶子，说：既然我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他也不便久留了。

当晚，苏若为他筹备了一场送别仪式，参加聚会的只有三人——我们三个。

我喝着果酒，居然从中尝出了一丝离别的愁绪。

姓夏的要走了，我应该会高兴的冲上天才对，为什么我会有点儿难过？

最可恶的是姓夏的居然还察觉出了我的心绪，嘲笑我说：怎么舍不得我呀？

我撇了撇嘴，难得搭理他。

两杯果汁下肚，他走到我的身边说：如果可以，希望我两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我哼哧哼哧地点点头：如果可以，我一开始就不想和你见面！

他来了兴致，戳着我气鼓鼓的脸，一把将我举了起来，我吓得惊呼。

苏若在一旁也不阻止他的行为，只是笑看着我们说我两果真关系很好。

夏肆君说：他走了，客房里的东西先别急着拆，里面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要是我平时里觉得吵，到那里面绝对能睡一个安稳觉。

我努了努嘴：又不是人人都像你。

夏肆君也没恼，举着我转悠了一圈，转得我头晕。

我两相互揭伤疤的次数多了，这种话语在我两之间早已不能成为互相伤害的利器了。

随后，他将我放了下来，笑骂我小没良心，又丢给了我一张名片。

他说：这是一家新开的心理咨询工作室，新上任的小老板算是他半个徒弟。能力业务水平不错，离得近，有事没事让我去他小徒弟哪儿唠嗑唠嗑。

我闲得慌。我看都没看的将名片揣入口袋说：不干。

夏肆君眯眼笑看我说：要是被他知道我去的次数一个月少于四次，他就不跟我说那个人是谁了。

狗贼！

我气不过，从兜里掏出名片看去“杨天”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好，杨天是吧。我把对于夏肆君的愤恨迁怒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哼，我倒是要会会这个杨天是何方神圣！

我又愤愤地想：若不是我不记得那人了，又怎么可能被夏肆君要挟情感，我想找到他，哪怕他讨厌我也罢……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夏肆君走后，我在日记本上这样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