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病房门,满室的烘烘暖气拂面而来,把蓝冰冰微僵的身躯软化了一些。
庞尊脚踩黑色高帮马丁靴,率先抬步走入,把指尖拎着的塑料袋搁置在39号病床——也就是蓝冰冰床的床头柜上。
这是个双人病房,还算宽敞,靠门的38号床是章芝桐,她还抱着被子睡得很香,露出的一只脚缠着绷带。
蓝冰冰收回目光,侧身关上病房门。她趿着薄薄的棉质拖鞋走回床边坐下。
庞尊正在倒水,桌面放着几包塑装的乳白色药片,想必是护士晨间查房时放在这里的。
庞尊看上去心情不错,唇角轻勾,修长手指捏起一个个方正小塑料袋,“刺啦”一声撕开包装,把药片倒在掌心,随后另一只手握起水杯,一并递给她。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到她愣了一愣,目光顺着他的手,缓缓向上,对上他的眼睛。
庞尊见她半天不动,疑惑挑眉,“嗯?”
眼前这个人类顶着一张雷电尊者的脸,她一时心情复杂。
蓝冰冰偏开视线,有些不自然地捏起他掌心的几颗药片。
微凉的指尖擦过掌心,触感痒痒的,如有一束微弱的电流顺着掌纹蔓延,带来酥麻。
她低眸灌了口水咽下,没看见的是,庞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指尖微颤,触电般收回手,握拳垂在身侧。
蓝冰冰把水杯搁在桌面上,默默抬眸看他一眼,旋即收腿放进被窝里。
“谢谢。”
庞尊眸子扫过她苍白的脸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薄唇紧抿,下颚线紧绷,转身大步离开。
蓝冰冰蹙起眉,有些莫名地望向他推门离开的背影。
她看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刚刚还蛮热切地替她备药,现在又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转身就走。
一副冷漠又别扭的样子。
她不明所以,但也没深究,伸手扯过床帘遮蔽早春凉薄的阳光,闭眼补觉了。
她不清楚是这副身体太虚弱,还是她忧心事太多,总是在深夜里几次惊醒。
像是刚才。蓝冰冰睁开眼,一看墙上挂钟才早上五点四十,索性起身,也没洗漱,在医院里乱晃。
没想到晃着晃着,在住院部的便利店遇到庞尊。
早上七点,该说有缘吗?
刚吃的药有助眠作用,蓝冰冰没有往下想的机会,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感觉大脑很沉重,深深陷进枕头里。此外,还做了很多梦,走马观花地闪过,画面零碎,毫无逻辑可言。
这梦不属于她,属于真正的商黎。
蓝冰冰看见商黎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时而看书写字,时而手撑着下巴发呆。
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窗外是挥散不去的阴云,光秃秃的树枝狰狞地伸向天空,没有半分生机。
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
半梦半醒间,蓝冰冰的额头覆上一只温热宽厚的掌心。然而这并没有令她感到舒适,反倒是给本就发热的她“雪上加霜”。
于是她蹙起眉,抬手撇开那只作乱的手,唇间还呓语着什么,听不清。
庞尊原先搭在她额间的手没用什么力道,于是便被她轻而易举地拂开了。
猝不及防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撇开的手,又看了看闭着眼一脸不悦的蓝冰冰,有些错愕。
感受到身后一道笑眯眯的目光,他抿起唇转身往护士站去,懒得理会。
刚醒不久的章芝桐推开被褥下地,一瘸一拐地走到蓝冰冰床旁。她俯身观察,呼吸声都轻了。
蓝冰冰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卷翘的长睫微微颤抖,将醒未醒;脸颊两侧微红,唇瓣殷红得像沾了露水的花瓣,娇艳鲜妍。
章芝桐皱着眉哦哟两声,刚想按护士铃,庞尊就推门回来了。
护士小姐跟在庞尊身后,手里握着耳温枪,快步走上前。
章芝桐见状立即退开,为护士让出身位。
“滴——”
耳温枪的屏幕显示上亮起红光,显示为“38.9℃”。
庞尊抱着臂倚靠床尾,瞧见那抹红光,散漫的态度一扫而空,缓缓直起身来。
护士小姐低头在报告上记录异常情况,“这会流感多发,不用太担心……我会跟医生说的”,她嘱咐母子二人照看,便抱着文件夹匆忙离开病房。
庞尊忍不住皱眉低咒“她这副身体未免太脆弱了”,章芝桐闻言回头瞪他一眼,不满地“啧”了一声。
庞尊一噎,敷衍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踩着他那双花里胡哨的马丁靴,走到床头柜旁低身寻脸盆毛巾。
蓝冰冰呼吸节奏很紊乱。
度秒如年。她思绪混乱颠倒,分不清现实梦境。
梦里,她逐渐忘记自己的来历,忘记自己该从梦里醒来;而是沉溺在“商黎”这个身份里,喜其所喜,悲其所悲。沉溺到她隐隐觉得,在宇宙尽头,她们的灵魂本就是一体。
在她于柔软,甜蜜,危机暗藏里越陷越深时,一声极低、极轻的“冰公主”穿过阴云,穿过她的大脑,极其神奇地切断令人不安的思络。
随后,密密麻麻的“冰公主”在她手中的书页涌现,化为实体冲出,落在她足边融成状似沼泽的粘稠物质,趴俯涌动。
直到它们没过她的头顶,在极端的窒息里,蓝冰冰终于唰地抬起长睫醒来,瞳孔涣散,还颤抖着。
“终于舍得醒了。”
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恢复视野。一片模糊晕眩中,她尽力地看向身侧。
阳光慷慨地洒在庞尊身上,勾勒他的五官棱角,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都泛着温暖的金色,就停在离蓝冰冰面颊不远的地方。
在她梦魇时,他一定做了什么,也许是掖被角,也许是梳理发丝……可这些都不重要。
刺目阳光掠过他的指缝投在她脸上,蓝冰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睫羽颤抖,莽莽撞撞地脱口而出:
“是你,”
“是你在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