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清雅为他们准备了架依赖法力驱动的车。车外形看着像个四方圆顶轿子,车内实际面积比外面看上去大得多,里面装饰得像个酒店客房。
“这车本来属于神族,最远只能到加坎迪瓦奈——我的魔法只能让它走到那里,”早清雅说着将亓霁扶上车,“出了达渥罗天的范围,这车就不能走了。你们到达加坎迪瓦奈后直接下车,按下车门上的这个地方,这车会自己返程。”
亓霁与冥乘车抵达丘当时已是傍晚。他们刚入境就被丘当王室派出的使者拦住,要带他们去丘当王宫。
进入丘当境内后,道路两侧全是稀稀拉拉的破旧建筑,偶有一两个用斗篷裹紧身体的巫师乘各种奇形怪状的车快速经过。而所谓的王宫,实际上就是一处修在山坡上,由大小石头搭建的平顶房屋形成的建筑群。使者对亓霁说,当初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修建起这座王宫,是因为丘当王室曾触怒天神,使得丘当被洪水围困多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亓霁听使者这么说,只觉得可疑,“丘当王室当年干了什么?触怒天神?是犯了达渥罗天的忌讳吗?”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就……先是向天神进献了假的秘宝。之后,有一位王子刺杀神明失败,丘当就受到了达渥罗天降下的惩罚。”
“啊?”
不知为何,亓霁对这里的王室起了些许敬意。车一路行至石头王宫的高门前,李凡德就立在高门前等候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褐发男子。
“那个,我就是经过这里,”亓霁不知道褐发男子能不能听懂,直接用官话说道,“我其实……”
“大小姐您好,我叫凯尔。”
褐发男子看上去大约人类年纪四五十岁,说话口音与早清雅差不多。亓霁听到他叫自己大小姐,下意识瞥了身边的冥一眼。
褐发男子自称凯尔,他这支是丘当王室最后幸存的一支,其他王室成员全在洪灾里丧生了。凯尔热情地邀请亓霁他们在宫中住下,一边带他们往王宫深处走一边与亓霁聊起莱托万王族的过去。
待他们行至王宫中庭时,亓霁听到幽幽的女子哼唱声。庭院里一株半枯萎的荆皮栎树下,一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女人正坐在木头靠椅上唱歌。
“那是我母亲,涅佘里宁,”凯尔对亓霁说,“她不是巫师,是黛茵族后裔。”
亓霁走近后,见涅佘里宁满头白发编成麻花辫盘在脑后,绿色双眸已有些混浊。亓霁跟着她哼唱了几句,涅佘里宁竟惊讶而感动到落泪。
“你是黛茵族后裔?”涅佘里宁双手颤抖道。
“不是,我只是之前听过这类小调,模仿几句而已,”亓霁诚实地回答,“看来我唱得还行。”
“这是我祖先流传的歌曲,”涅佘里宁拭泪道,“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过这首歌?”
“我只知道别人称呼她衣萝。”
“啊,我知道了,是涅尔希萝,我父亲的姑母。我这还有姑母留下来的一样东西。”
涅佘里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书签,亓霁一眼认出这就是当初送给衣萝的那枚。
“说来也怪,”凯尔望着金书签说,“不知是不是因为持有这枚书签,我们这支才在那次洪灾里活下来。”
“不可能吧,”亓霁吃惊道,“这就是枚普通的书签,而且……”
而且打造这枚书签的金子是从涣王赠送的首饰上拆出来的。当初是觉得佩戴金饰有些招摇,所以才将那支金钗拆散了,珠子做成小发簪,金子部分则打成了这枚书签。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居然救了这家人。
亓霁没说出书签的来源。她只是与这两位幸存者客套一阵,第二天就继续启程上路。
“丘当国衰败后,加坎迪瓦奈便兴旺起来,”李凡德送亓霁上车时对亓霁说道,“这个地方过去是巫师地与妖族领地的分界。”
“就因为达渥罗天的惩罚?”亓霁说着哼了声,“看来达渥罗天更喜欢加坎迪瓦奈。”
“加坎迪瓦奈建造波法拿摩正是为了侍奉达渥罗天,”李凡德严肃道,“你要小心波法拿摩。我有事要回一趟云州,不能与你同行。待事情办妥,想必我们会再见面的。”
亓霁与李凡德挥手告别,之后回过头望着冥,这才注意到冥似乎对李凡德格外提防。
车开动后,亓霁便问冥:“怎么了?看你很在意凡德,老是望着人家。”
冥没有立即回答。亓霁见他面露疑色也不敢吭声。沉默片刻后,冥才开口。
“云州李氏吗……”冥皱眉道,“……没想到李氏还有这么年轻女巫,而且是学医用药的。”
“她也未必是大家族的后代,李是个大姓,”亓霁倒觉得冥多虑,“你也别太紧张了。她是早清雅的好友,人家只是个到处行医的巫医。”
“你以为早清雅几岁?早清雅寿命已逾百年,只是看上去年轻,仿若凡人三十岁。她是早清雅的朋友,说不定年纪比早清雅更大。”
“什么?”亓霁惊讶地望着冥,“那你能看出李凡德多大年纪吗?”
“看不清,所以我认为她法力必定在早清雅之上。而且,她周身灵气很强,还有那双眼睛……”
“凡德眼睛怎么了?”
“古时,云州巫师偶尔会出现那样的个体。墨蓝色眼睛的巫师多为神明座下的祝伴,或是合巫。祝伴类似天帝身边的祝常丞。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天帝在下界的眼睛。而合巫,是巫师中负责开启大祭祀的一员,能力在现在通称为大巫师的那些家伙之上。青净云天天后就是合巫。”
“难道李凡德是合巫?”
“无论祝伴或合巫都不会在下界到处游历替别人治病,这不是他们擅长的,”冥说着眼中疑色更深,“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愿是我多虑。”
车行过一段荒芜的平原,天空中时有各种光线划过,片刻后不留痕迹。亓霁边吃干粮边望着窗外出神。
“冥,你看到那些光线吗,是巫师在释放法力相互试探,”亓霁沉默许久后开口道,“你现在还觉得,妖族的艰难处境是因为巫师吗?”
“你想说什么?”冥不吃东西,只是严肃地望着亓霁。
“妖族与巫师之间的矛盾,压根不是主要矛盾。”
“什么是主要矛盾?”
“当然是,躲藏在背后,让你们相互争斗的力量。”
离开丘当境内后,天空终于放晴。一路上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冥与亓霁来到了一处由斑纹枝干的白桵和宽大叶片的枹木形成的森林。
“那是什么?”
亓霁远远看到前方森林里耸立一座造型奇特的石塔,石塔尖端还在闪烁着刺眼亮光。车沿着小路进入森林,亓霁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灵力充沛的气味。
“有埋伏。”
冥停住车,前方道路上立着两个身披麻灰色斗篷的男子。他们是从两侧树木里走出来,脸上戴着皮质的面具将半张脸遮住。亓霁不顾冥的阻拦下了车,望着眼前这两个穿着怪异的男子沉默不语。
“是你吗?”
立在右边的男子开口道。亓霁望着面前这两个背上背着树枝的男子一脸疑惑。
“什么?”
两个男子相互用亓霁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一阵,之后仍是右边的男子与亓霁对话。
“指引星不会出错,”对方用他低沉的嗓音说着吐字不清的官话,“巴隆萨努迎接远古星辰。”
耶哈是涌四州最小的一个巫师国,原是一片古森林,森林里居住着八十多名巫师。亓霁面前的两个男子一个名叫棫朴,另一个叫椋朴。椋朴便是与亓霁说话的男子,他力邀亓霁去耶哈的那座神秘石塔。森林中央建造石塔之地是耶哈的圣地,石塔是耶哈历任大巫师建造,现在由椋朴、棫朴负责看守。
“曾经的巴隆萨努辉煌不再,耶哈现在已经没有大巫师,”椋朴无奈地说,“森林的魔法即将枯竭,我们之中已无法诞生大巫师。”
待他们来到那座外表有些风化的石塔前,棫朴对着石塔念了段长咒语,石塔大门便缓慢向内打开。
“亓霁,我进不了这石塔。”
待亓霁跟着椋朴、棫朴踏入石塔大门后,冥在后面对亓霁不快地说。
“你等等,”亓霁只好安慰冥说道,“没事的,我很快回来。”
石塔内光线昏暗,椋朴、棫朴一路朝两侧石柱叩首,石柱上的灯火便陆续重新复燃。
“塔内放着神的衣襟,”椋朴说着一挥手,点亮前方围住祭坛的灯火,“那是为我族保存魔法的宝物。”
石塔正中央的祭坛上放着一个玉色托盘,亓霁走进一瞧,心里不由得一紧:这算什么神的衣襟,这不就是她,啊不衣灼当年送给衣茹那方手帕?这东西也算宝物?
“先祖奶奶说,这是神明所赠,”椋朴说着朝手帕叩首,虔诚地拜了拜,“先祖奶奶遗言,若不是这个宝物,巴隆萨努就无法在之前的大战中幸存下来。务必保存好这个宝物,直到真神再次降临。”
“先祖奶奶?”亓霁瞪大眼睛,“你们先祖奶奶是不是名字里有一个茹字?”
“我只知道,我祖辈将先祖奶奶称呼为茹姑,”椋朴严肃认真地望着亓霁,“是先祖奶奶把巴隆萨努的后裔团结起来,才会有如今的耶哈。”
亓霁心想当年那个吃货小妹衣茹居然这么会编故事,还真神,她算得上哪门子真神?
“椋朴说,让我们从金迪维斯朗走,再由马林特朗绕路去加坎迪瓦奈,不要再走拉法托雷尼拉。”
辞别椋朴、棫朴后,亓霁与冥再度踏上他们的旅程。
“出什么事了?”冥紧张地问。
“拉法托雷尼拉已经被加坎迪瓦奈夷为平地,那里的环境不允许活物过境,”亓霁皱眉道,“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我现在对那个波法拿摩非常感兴趣。”
刚进入金迪维斯朗境内一个镇上时,亓霁在车上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挤满人的简陋矮棚。几十个巫师正聚集在棚子那里,一个年轻戴眼镜的巫师立在高台上大声说话,亓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蒙可家族,借正道之名行阴暗之事,借自由之名行罪恶之实,借保护之名行掠夺之实。”
冥复述了那个巫师的话,亓霁转脸惊讶地瞪着他。
“你听得懂?”
“达渥罗天使用的语言之一,”冥表情透出些得意,“阿娜尼诗法也使用过这种语言。这巫师肯定是这里的原住民。”
“他又在说什么?”
“他说,神魔同源,金哈塔里,”冥皱眉道,“有些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车继续往前走了段,亓霁在城墙边的一栋建筑外墙上看到一副壁画。画中是一个手持青色长戟,身披苍色铠甲的白发女子。亓霁让冥将车停下,望着壁画出神。
“怎么长得跟羽有点像,”亓霁喃喃道,“只是头发不卷。”
“这是神族,”冥盯着画下方雕刻的文字说,“画下方有字。”
“这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大致看懂。画上这个神明被称呼为瑱羽,千年前一场大战击退金哈塔里,是金迪维斯朗的守护神之一。”
“你能不能看出来,她是什么神?”
“达渥罗天的冰霜战神。下面文字说,这个神族已绝迹,这个壁画就是为了纪念这个神族。”
“未必,”亓霁摇摇头说,“快,我们去马林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