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霞鸟轻轻挥动翅膀,向着正殿的方向飞去,亓霁紧随其后。哪怕没有曦霞鸟引路,亓霁一样记得该怎么走。当她走到正殿的大门口前,刚踏上那熟悉的台阶,一股异样的感觉便涌上心头。
曦霞鸟在大殿门前落下,一声清脆的鸣叫之后,大殿的门缓缓开启。殿内保持着当年的陈设,王宫里的一切都与当年一样,那些精致的雕栏玉砌都仿佛依旧散发着昔日的光辉,一切都如她记忆中那般熟悉。殿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异香,这股香气既陌生又熟悉,勾起她深藏心底的某些记忆。
她一跨进门,殿内的灯火便自动点燃,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她没有心情欣赏这华丽的宫殿,她的目光被侧面墙上一副巨型地图所吸引。那地图绘制精细,各种山川河流、城池要塞都一一标注得清清楚楚。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只见金色王座旁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当初,涣为了穿那身足有千斤重的戎装一直留着短发。如今发须银白的他束发戴冠,与身上的绀色栾云纱华服形成鲜明的对比。涣望着那副巨型地图,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的威严与气势丝毫未减,背影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好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岳。
“衣灼,你终于肯来见孤。”
尽管过了几百年,亓霁听到涣的声音还是会心里发颤。尤其听到他自称“孤”,这个自称使亓霁感觉将她与涣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并且,亓霁认为“孤”这样的自称与涣确实相称。
过去身为衣灼时,亓霁反倒不觉得涣能带给她压力。现在则完全不同,面前这个涣带来的压迫感令亓霁控制不住地紧张,身体跟着微微颤抖。亓霁望着涣呆愣片刻,之后向前一步怯生生地开口。
“陛下唤我来何事?”
实际上,亓霁压根搞不清到底该怎么称呼涣。她在“赵珺涣”,“涣”,“陛下”,“殿下”,“大王”几个称呼里打转,最终决定还是叫他“陛下”,要是错了大不了开打。
“不要称呼我‘陛下’,”涣语气亲切地说,“你从前不是这样叫我。”
这是什么意思?亓霁心想,那要怎么称呼,直接叫名字?
纠结再三,亓霁决定赌一赌。
“涣哥哥。”
“我曾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与你能长久在一起。”
“抱歉,我做不到。我曾对你说过,我想离开涣王国。”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足可抵挡世间一切的风雨和变故。可惜现实残酷。我曾反思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建立起我们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我曾努力地理解与包容你。然而,有些事情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尽管如此,我仍然感激,我们曾拥有的那段美好时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亓霁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立了起来。开始她以为是涣暧昧的说话方式导致,但很快她意识到,其实在她踏入殿内的那一刻起,涣就已经在对她施术。
并且,仅这几句话的工夫,亓霁眼前的这个人头发已逐渐由白转黑。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望向亓霁。虽然衣着未变,涣的样貌已恢复成壮年时期的模样,亓霁望着这样的涣只觉得胆战心惊。
“这具人类身体与你并不相配。为了海,你甘愿变为人身,这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我自己有数,用不着你来对我说教。”
亓霁故意说话刺激涣。她开始焦虑,因为意识到自己在这幻境里待的时间越长,涣就会变得越强。涣缓缓转身站定,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新的幻境开启。亓霁惊觉这幻境是如此的熟悉。仿若时光倒流,他们回到了多年前的清海边。画舫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带着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气息。
而涣的面容,也在这一刻逐渐发生变化。他的脸变得更年轻,眼眸深邃而明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亓霁见到了当年衣灼离开涣王国时,那个还年轻气盛,对衣灼充满了不舍的涣。但此刻,他再次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幻境中,却令亓霁感到毛骨悚然。
幻境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而生动。清海边的风轻轻吹拂着涣的发丝和衣角,画舫上的灯笼摇曳着发出柔和的光芒,烘托起莫名温情的气氛。
“当年不该给你备青绿色的衣服,”涣这会儿目光柔和地看着亓霁说,“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对方话音刚落,亓霁就觉得身上不对劲。她低头一看,自己原先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身鲜艳的红衣。她试着抬手,却见手腕上戴上了一对玉镯,而且看手的模样,亓霁知道自己已经变回了衣灼的模样。亓霁猜这身红衣是涣的法术,与手上的玉镯一并生效将她困住。
大祸临头,亓霁不明白为什么涣能够这般轻而易举就制住她,突然想起来海的那句话。
“你应该侍奉的是涣王子。”
跨越几百年的崩溃感汹涌袭来,亓霁一时间差点没站稳。就是因为这句话,意味着她被海移交给了涣。
周围突然现出数根红烛,亓霁放眼望去,只见至少有上百根红烛矗立在她周围。这些红烛雕刻精细,烛身上雕刻着各种复杂的图案,如同结界般将她与涣围住。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所有的红烛同时燃起柔和的火光。同时,一股淡淡的白黄色烟雾从烛芯中缓缓升起,弥漫在空气中。这烟雾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然而,这香气却并非什么好东西。亓霁嗅到那香气后,立即感到脑袋发胀,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她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逐渐抬都抬不起来。她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那股香气却越来越浓烈,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最终,亓霁无法抵挡那股香气的侵袭,眼皮一沉,整个人便蒙头冲向前方倒了下去。
“大婚那几日我实在太忙,只得让身边宫人先接你到抚厢园安置。得知抚厢园出事,我立马赶了过去,可你已经走了。父王只安排人在清海搜寻了两日就放弃寻找,而我当时身不由己,不然我定要派人日日在清海搜索,不会让你流落到凡间去。”
听到涣说话的声音,亓霁立刻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自己此刻正坐在一张红色的榻上,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涣正站在她面前,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而优雅。他居高临下地与亓霁说话,语气虽然温和,但脸上的神情却似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亓霁看着涣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涣的眼神却如同深邃的湖水,让人无法窥探其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的话语虽然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和冷意令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海的事情你我之间有误会,哪怕你愿意多等我几日,我自会与你解释原委。我们明明约定好要相伴,你却失约,”涣语气中似是透着委屈,“衣灼,你太无情了。”
“你对我有半分真心吗?你想让海死在牢里,可你没想到海神力强,那个大牢根本奈何不了他。”
“海是神骨,我不会处死神明的孩子。当年是海求死,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把他关了百余年,换作他人谁能受得了!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偏头痛就是因为你……”
“衣灼,你错怪我。若不是我,海一开始就会被处死,是我让海多活了百年。”
“如果海一开始就死了,灵者恐怕立即就会暴走。你想像消磨海一样消磨灵者,但你没想到衣灼会追随海而去。”
“那么,你在人间找到海了吗?”
“他的灵魂消失在清海的远端,我找不到他。我在此岸与彼岸间徘徊,不生不死。直至遇到一股不知从何出现的力量,让我最终降生于凡间,寄生在这具脆弱的躯壳之中。”
“看来,是你让这个生命重生。”
“不,是多亏这个生命的牺牲,才有我的重临人世。”
“我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涣神情愈加得意,“如今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你是时娑殄珈的主子,”亓霁冷言道,“之所以魔界会变成现在这样,背后都是你在操纵。”
“衣灼,我没你说得那么厉害。魔界亦是神明的角斗场,我只是看不过眼,让他们稍作调整。”
“魔界有多股势力这我知道,可你通过打压妖族扶植自己的势力,这是天界允许的吗?”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勘破一切?”
“你才是过于自负。我听说,你孤独了一辈子。你忌惮木家势力,讨厌被监视也就罢了。你对婴奴可有一丝怜悯?婴奴的孩子都没活到成年。你守着这个位置,到头来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耗尽力量让这里变得如同死地一般,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我行事从不后悔。父王在位时饱受掣肘之苦,政务复杂难以施展拳脚。而我接过这份重任,自然深知责任之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言语间,那上百根红烛已经燃烧过半。烛火摇曳中,亓霁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活动被束缚的手指。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红烛上,怀疑这些红烛是涣所布下的幻境阵法的阵眼。
她深吸一口气,思考如何能够打破这个束缚她的法阵。然而,每当她稍微一动,那些红烛便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意图,火焰跳动得更加剧烈,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几乎坐不稳当。
随着时间的推移,红烛燃烧产生的烟气越来越浓,源源不断地向着涣周身汇聚。亓霁突然意识到,这些红烛烧的就是她体内的法力。一股愤怒和不甘在她心中升腾,她不想就这样被涣所控制,不想自己的法力被这样吸走,于是拼命试图挣扎。
然而,涣的力量似乎因为吸取了灵者的力量而变得异常强大。亓霁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被涣完全吞噬。但是,此刻的她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法力被一点点吸走。他控制着她,将她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抽走,却也在无意中对她开放了部分心神。
在昏迷的前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涣,更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所掌控。亓霁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逐渐陷入了涣的记忆深处。
魔界的时娑殄珈当时还只是一位野心勃勃的魔族小头领,梦想着成为至高无上的魔王,统领整个魔界,让万魔臣服在他的脚下。涣看出时娑殄珈的野心,也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一个足以改变魔界格局的条件。
“你想要成为魔王,统治整个魔界,我可以帮你。”
涣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哦?你不是神族吗?为什么帮我?”
时娑殄珈甚至没有一刻犹豫,眼中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
“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帮助你除掉带头闹事的异端,驱赶妖族让它们回到自己的领地。相对的,魔界也必须给予我相应的交换条件。你必须重新整顿魔界,建立新的秩序与平衡。”
时娑殄珈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之后,因玳须国不敬天威,涣奉天帝之命领兵出征,目标是踏平玳须国。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玳须国的宫殿也变成了废墟。在这场血腥征战中,涣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年幼的女孩,她是玳须国国主的私生女,王室最后的血脉。
“既然是玳须国国主的女儿,姑且就将覃吟留在宗文馆。”
涣如此对自己的父亲说道。赵勋顿时心惊。提到玳须国,他仍心有余悸。他立即明白了涣的心思。
“此举危险,万一被天界得知……”
“既然她是不可多得的血脉,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
被收养在王宫里的覃吟没有怀疑涣的善意。然而涣没有料到的是,覃吟在元日庆被海神匀冭君看中,但匀冭君从涣口中得知覃吟身份后便离开了涣王国。
外界开始传言珑海显族与魔族王侯之间暧昧不清,仿佛双方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盟。天神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们调派匀冭君前往白珐水域调查此事。白珐水域曾经是一片宁静而深邃的水域,如今却成了各种势力的战场。珑海之上,波涛汹涌,魔族与显族的战士们激烈交战。然而,当匀冭君赶到白珐水域时,魔族已不见踪影。大战过后,珑海深处现出“光之海”,匀冭君也与真相一道消失在这片茫茫水域之中。从此,白珐水域的大战成为天界与魔族之间一个未解的谜团。
不久后,覃吟生下遗腹子海。长成少年后的海机缘巧合从清海将灵者捞上岸。灵者被王后带入宫中监视,海则被关入大牢。涣得以时常与灵者打交道,他发现灵者完全不像天神口中那样,是个残忍的暴徒。
她只是个未经雕琢,孤独迷茫,潜力深藏的工具。
涣深知,不能再留海性命。这日,他独自来到大牢里看望海。牢房内昏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海见是他立即情绪激动地起身走近牢门。
“涣王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听你的。”
“从未,这世上许多事,靠的都是天意……”涣话到此处突然停顿片刻,“是天意将灵者送到清海,天意让我遇到灵者,天意……”
海愣愣地望着涣,他之前从未见过涣的脸上露出现在这般阴鸷的神情,
“……若灵者认我为主,那么……”
海僵直身体,望着涣不敢说话。他似乎听懂了涣的话,又似乎没听懂。
“……天神又有何惧。”
妖族与部分魔族经过长久筹划与多方面暗中接触,最终达成联盟。他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向天界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以图夺取更为广阔的领地和资源。战争号角吹响,这支妖魔混杂的联盟大军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皆是战火连天,生灵涂炭。他们突破了涌四州的边境一路打到了卢哈达兰,巫师们虽奋力抵抗,终究难以抵挡妖魔联军的猛烈攻势。
天界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向涣王国发出了出征的命令,要求涣王国派出精兵强将平息这场妖魔之乱。涣亲自挂帅,率领王国精锐出征。他率领涣王国大军,与妖魔联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实力强横,狡猾多端的妖族大将狐妖千御侯是联盟中的关键人物。然而,在涣的精妙布局和强大实力面前,千御侯最终难逃一死。他的死让妖魔联盟内部陷入了混乱和内讧,联盟内妖族与魔族出现了裂痕和争斗。除掉了狐妖千御侯,涣王国大军士气大振。最终妖魔联军被彻底击溃,退败回魔界。这场战争虽然惨烈无比,但也让涣王国名声大噪。
时娑殄珈,一个曾经在魔界名不见经传的存在,此刻已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魔王。他对妖族的态度冷酷无情,在他看来,妖族的存在只是为魔族提供奴役和剥削的对象。在他的命令下,魔族大军开始肆意屠杀妖族,掠夺他们的资源。无数的妖族在魔族的铁蹄下哀嚎惨叫。在之前的战役中,妖族损失了许多重要领袖,他们的族群被分割成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小团体,无法再形成对抗魔族的有效反抗力量。
在那之后,巫师国几个曾经统一而强大的国度亦出现分裂的迹象。原本和谐共处的巫师们,因为理念、信仰和利益的不同陆续出现矛盾和分歧。巫师们开始分为不同的派系,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甚至发生了争斗和冲突。大巫师国开始瓦解,多国陷入分裂的边缘。
似是坠入涣更深的记忆中,亓霁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模糊地听到涣在与他人对话,而自己只是身体僵硬地平躺着动弹不得。
“祝贺你好事将近。”
听到这个声音,亓霁立即莫名地心跳加速。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见说话的是什么人,但这声音清晰得似乎能刺痛她的神经。
“多谢上君。”
“不必谢我,我只是代为请赏。婚期已定,实乃天帝垂青,表彰尔等功绩。”
“涣王国只是偏隅小国,能请得木家神女屈身降临是我的荣恩。”
“你一向勤勉努力,这回更是劳苦功高。须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辞辛苦尽心尽力地为众生创造安定的环境,天帝都称赞你是天生的领导者。只可惜我受这个位置限制,不然我也想像你一样在三界自由来去。”
“上君谬赞,我只是遵天帝之命行事,不敢稍有差池,更不敢有丝毫越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惟愿尽职尽力以报天恩。诚惶诚恐,惟愿天界明鉴,知我忠诚之心。”
“不必过谦。实话说,我很羡慕你。涣王国充满希望与机遇,实乃大有可为也。时下涣王国民众勤勉,文化昌盛,皆显王国之繁荣昌盛。你的智慧、勇气和担当精神为王国发展注入了强大的动力,在你的带领下,涣王国必将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上君才是三界之楷模,神明之典范,德行之高实乃我等所仰望,自愧不如。愿时刻以上君为榜样,勤勉修行,不敢居功自傲。”
“还有一事……那个流失的灵者,坠入涣王国后便失去踪迹,希望你能助我探查她的踪迹。”
“许是已坠入清海。坠入清海就会被清海自动封印,被封住那么久……恐怕早已……怕是会让您失望。”
“无妨,哪怕只寻到一丝痕迹也好。当初我将她放走本就触犯私心大忌,若真的从此销声匿迹也只能说她命数如此吧。还有,别老是您啊您地叫我,太伤感情。”
“呵呵,表兄是天界上君,地位尊贵受众神供奉,我亦敬仰……”
亓霁好奇这位被涣如此敬重的“表兄”究竟是谁,竟然是他将灵者从天界释放。她拼命想要看清立在涣旁边这位天神的样貌,却怎么都看不到。
幻境突然一阵波动,亓霁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月朗星稀,这个夜晚是她离开涣王国的那个晚上。涣自王城中疾驰而出,一路风尘仆仆,直至追到那广袤无垠的清海边上。此时,日头已悄然升起,洒下万道金光,将天际染得一片灿烂。这天的清海泛着蓝盈盈的幽光,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之上。涣驻足海边,俯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清海的水。那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清澈,然而却不再有那波光粼粼的蓝光。
失望的他回到王宫时,木枨琳正在同他的父亲哭诉。赵勋国主这时因病已经虚弱到体力不支,只是沉默地倚靠在榻上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木枨琳。
“快,跟枨琳神女道个歉。”
赵勋嗓音沙哑地说。涣自然不会道歉,木枨琳的哭闹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直接将木枨琳软禁了一个月。
在那之后不久,赵勋因病离世。他的离世给涣王国带来了一阵沉痛与哀悼。然而,王国的运转不能因一人的离去而停滞,于是在众人的期盼与瞩目下,涣肩负起重任继任了王座。
继位仪式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位新王庆贺。涣王国的宫殿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多位神明也纷纷前来,他们或腾云驾雾,或骑着神兽,或乘坐金车从四面八方赶来。神明们的到来不仅为继位仪式增添了庄重与神圣的氛围,更体现他们对涣王国的支持与祝福。他们带来了各种珍贵的礼物,有的带来了神界的灵果,有的则带来了能增强王国气运的宝物。在继位仪式上,涣庄严地接受了神明们的祝福与礼物。神明们纷纷表示,愿意继续支持涣王国,与涣王国共同守护三界和平。
只是,涣继位后不久,涣与婴奴的女儿在玩耍时不甚从高处摔下殒命。婴奴为此痛心不已随即一病不起,这年冬天时便去世了。之后,涣愈加封闭自己。
逐渐分裂的巫师各国均有数量越来越多的巫师家族重新起势。这些巫师家族时常在各处暗中搅动风云,对三界稳定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涣在魔界的布局可谓是深思熟虑,他试图联合魔族的力量,共同压制那些不安分的巫师家族。然而,此时已是魔王的时娑殄珈却并非如涣所愿那般配合。他表面上对涣的安排言听计从,一副忠诚顺从的模样,实际上阳奉阴违,暗地里有着自己的算盘。
时娑殄珈并不真心愿意与涣合作,他之所以表面上答应,不过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想要利用涣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涣虽然对时娑殄珈的真实意图有所察觉,但他并未因此放弃自己的计划。他继续与时娑殄珈保持着表面的友好关系,一面监视魔界的妖魔,一面继续加强对巫师的监控。
为了强化国力与集权,涣决定收回封王们的特权。封王们手中握有的权力过于庞大,而王国内隐藏的各种外来力量也导致了内部的不稳定。涣一步步地实施他的计划。三个劣迹斑斑的封王家族陆续被抄家灭族,与封王们勾结的大臣也未能幸免,他们被牵连其中受到严厉惩罚,许多无辜的人也因此受到牵连与责罚。
拥有强大势力和深厚背景的封王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此时的宗瑭早已倒向本是神族的王后木枨琳。木枨琳把涣的谋划都告诉了自己的哥哥木枨沭。木枨沭立即开始一步步游说各地封王。他言辞犀利,说涣王继位后残暴狠戾,德行不佳,能力不足,难以胜任王位。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剑,直刺封王们的心扉,让他们对涣产生怀疑。木枨沭又进一步许诺,称天界定会优待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他按照封王不同的性格与欲望分别给他们画饼,意思只要有人站出来战胜涣王,便可获得神族的庇佑和无尽的荣耀。这些诱人的承诺让封王们纷纷动摇。
与此同时,宗瑭也在暗中散布谣言。他声称涣王打算杀光前朝旧臣,只任用自己身边的奴仆。宗瑭还强调,涣王根本不顾及大家的利益,只追求个人的野心和欲望。谣言和游说如同一股暗流,在各地封王和旧臣之间悄悄蔓延,他们纷纷感到恐惧和不安。于是朝臣们不再听从涣,宣天防工程也停了下来。木枨沭和宗瑭的计策奏效,一场针对涣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王后木枨琳在这时毅然决定逃离王宫。她不愿亲眼看到权力斗争的血腥屠杀,更不愿自己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她乘上了自己那辆华丽的金车,那是她身为王后的座驾,如今却成了她逃离涣王国的工具。她一并带走了一些自己认为珍贵的物品,之后悄然离开王宫不知去向。
封王们的军队在木枨沭和宗瑭的煽动下,一路屠杀而来,涣王国血流成河。他们怀着对涣王的不满和仇恨,疯狂地破坏着一切,无辜的平民和忠诚的士兵都成了他们杀戮的目标。整个国家笼罩在一片恐怖和绝望之中。最终,封王们的军队闯入了王城,逼宫而来。他们以为凭借自己的兵力和武器,能够轻易地击败涣王。
亓霁十分疑惑,照道理以涣的实力压根不怕这些乌合之众,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败得太惨。而且,天界为什么不干涉涣王国发生的这些事,难道天神也对涣不满?涣明明也是神族,何况他身份尊贵还立过大功。
这时,王宫突然被封闭,起雾了。四周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一股浓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随后王宫内外,无论是人还是兽,都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逐渐消失,化为无形。原本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市集,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和散落一地的物品。生灵均归于湮灭,王国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只剩涣独自立在王宫大门前。他被困在王宫之中,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那浓重的雾气陪伴着他。他孤独而坚定,仿佛成为这片荒芜世界的唯一存在,空有一腔宏图伟志却身陷囹圄。
宏伟的大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灯火勉强照亮四周。涣的身影在灯火发出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孤独而坚韧。他望着墙上的那副巨型地图,直到乌发逐渐变白,身躯枯槁。
“你在这里……究竟独自守了多久?”亓霁望着涣的背影说道。
随着涣的记忆如同流水般缓缓流动,亓霁突然感到自己的意识变得异常清明。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映出一片金色的光辉。在这光辉之中,涣变回了刚继位时的模样。
“哥哥。”
见涣正在案旁扶额沉思,亓霁走过去一手抚住他的肩。
“衣灼?”
涣一脸惊讶地望着亓霁。亓霁见他脸上不见一丝防备,心想自己这恐怕是触到幻境的中心,连涣自己都已经忘却的地方。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处理完这些我就……”
“你累不累?”
“大战之后,涣王国元气久未复。经此大劫,若不速加整治,恐难以重振……‘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得贤除恶,我教你写过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还记得,‘唯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
“唔?我教过你这句吗?”
“你太累了,休息吧。”
“无妨,一国之君若此等小事尚不能妥善处理,何谈实现宏图大业,当以国事为重……”
“你烦恼的事情,我已知晓。你太累了,你独自一人是斗不过他们的……”
“衣灼,你怎么知道……”
“我还没有傻到相信他们的胡编乱造。涣哥哥,停下来吧,你该休息了。”
实际上,亓霁的意识仍捏在涣的手里,身体亦不能完全自控。她知道自己无法做出伤害涣的行动,安慰他总该可以吧。亓霁讨好地给涣捏了捏肩,涣紧绷的神色便放松许多。
“嗯,你一直都是这样贴心,我还是喜欢你服侍我。”
“这是小事,算不上什么。”
“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万事都好。”
涣趁势握住亓霁的手。亓霁意外涣的手居然是温暖的,她没想到幻境里的这个涣竟还能如此真实。
“衣灼,把你困在这里,你会不会恨我?”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依靠,涣将亓霁揽入怀里。亓霁立即提起十二分警觉,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激怒涣。她担心自己一句话说错或者做错什么,自己就无法再回到现实。
“你不想出去吗?”亓霁试探地说,“你在这里好久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我出不去,”涣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情绪有些低落,“我自出生起就被锁在这里,我哪也去不了。”
听到涣这么说,亓霁突然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很高兴遇到你,”涣说着抚了抚亓霁的头发,“你看你,总是与我这样生分,好像我会吃了你似地。”
“因为你时不时就对我施术,我害怕。”
涣搂得太紧,亓霁好不容易才从他怀里挣脱。抬头只见涣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亓霁想起自己曾在画舫上也见过他这样阴郁的表情。
“为何你如此刚强,不能温柔些吗?”
“你是想说,为什么我不由着你拿捏我,为什么要反抗你,为什么不遂了你的意。”
亓霁终究是不吐不快,一股脑儿把事实说了出来。
“你觉得,自己逃得掉吗?”
涣话音刚落,亓霁便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像是被幻境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亓霁这次真撑不住了。眼前一片迷离,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虚弱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或是因为涣的吻令她窒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肢也越来越麻木。
耳边传来涣的心跳声,亓霁先前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这说明涣在逐渐复活,她却在慢慢衰弱。她一点力气都没了,身体重得像灌铅。她拼了命地深呼吸一口气,胸前立即疼得像要撕裂一般。
可也是因为这一阵剧痛,令亓霁又恢复了几分清醒。她睁开眼望着涣,涣温柔地望着她,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傲气。涣的眼睛比先前亮了许多,重生的身体较之前幻境里那具苍白的身躯,似是重焕生机般微微透着血色。他一手怜惜地捧着亓霁的脸,轻轻摩挲她的肌肤。
“你当初也是打算这样……”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消失,我舍不得……”
“就这样被你废了,我也没脸做人了。”
“你本就不是人。”
“我现在……”
话到此处,亓霁被刺激得猛地醒过神来。涣并未觉察到她的变化,他露出骄傲的笑容望着亓霁,丝毫不惧亓霁直视他的目光。亓霁的手已被涣按住,她竭力活动手指,然而自己的手指僵得像冻麻木般不听使唤。
“别动。”
“你放……”
令亓霁害怕的是,她连说话都不能自主控制了。涣的法力无疑已恢复大半,面带笑容的他眼神却越来越冷。面对这个几百年前就已经去世的老古董,亓霁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在幻境里,自己仍斗不过他。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听到涣这句话后,亓霁眼前便逐渐模糊。她的视力减弱许多,即使涣的脸与她距离这样近,她仍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们将共享时间,你与我密不可分……”
涣的吻再度落下时,亓霁已经完全不能自主活动身体,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触觉尚在,亓霁并未感觉到不适,只是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持续不断地被涣吸走。时间仿佛静止,亓霁好似陷入梦境的间隙般大脑空白。即便知道自己中了幻术,她也无力挣扎,这里完全是涣的领地。而且这个幻境像是特意为她设下的,从她一踏入殿内便开始肆意吞噬她的法力,一点点蚕食她的生命。
“……有你在便有了一切……”
热浪阵阵袭来,仿佛死前最后的狂欢。亓霁这会儿求生的意念已如同凋零的落叶般片片散落,堕入阴湿的泥土中。身体变得很轻,周遭一切都模糊不清,什么声音都没有,如同远离尘世般宁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自主地迎合对方,自己好像正因能被涣这样没有痛苦地吞噬而逐渐兴奋。
也许这样,就能一了百了。
“……永远都不分开……生生世世……”
一阵钻心的痛楚穿心而过,亓霁再度清醒过来。是她胸口的伤疤在痛,而她戴在胸前的吊坠也在闪光。但涣似乎完全看不到闪光的吊坠,他眼里只能看到她。
“我……并不是……”
只一瞬间,亓霁徒手将涣的胸口贯穿,右手紧捏住涣仍在跳动的心脏。涣没有流一滴血,只是惊愕地望着亓霁。
“……杀掉海的事,我并没有原谅你。”
涣的幻境在剧烈震动,他的身体也开始消散,逐渐化为白色的烟雾。
“还有,”亓霁紧握住她手里那颗尚在跳动,没有完全消失的心脏,语气骤变,“我不叫衣灼,我叫亓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