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亓霁的要求下，耶哈巫师带她潜入西嘉维。在西嘉维被阴霾笼罩的边境地带，天空被云层遮蔽，大片云团厚重而低沉，云层之中不时闪烁微光。那光时而幽蓝，时而暗紫，仿佛是感应到亓霁他们的到来，渐渐展现出狰狞的景象。
随着他们继续前行，天空中的云层出现细微的变化：微光闪烁的频率逐渐加快，像是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在这阴霾笼罩下，周遭景物失去了往日的色彩与生机，周围树木的枝叶纷纷低垂，看上去苍白而无力。
“他们透支了这里的魔法，”椋朴挥动手里的法杖，释放些许微光引路，“就像对待拉法托雷尼拉。”
“我去看看。”
亓霁说着继续向前走，身边的筱安洵忙拉住她。
“亓霁，危险！我们现在离妖族太远，等冥……”
“不能等冥来，冥来了一定不让我探路。”
说话间，亓霁转脸望向身边的椋朴。
“椋朴，你带路？”
“是。”
然而，他们没走多远，一阵突如其来的法力波动就将亓霁瞬间卷入一个奇特的法阵之中。这法阵隐匿于林间，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只见地面上几道符文不时微微闪烁，不祥的红光如同恶魔之眼，亓霁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此情此景，亓霁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安迅速涌上心头。一股强大的魔力波动后，空气中泛起一阵微妙的涟漪。紧接着，洛伊的身影仿佛从虚无中凝聚而出，瞬间出现在亓霁面前。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亓霁不禁暗自揣测，洛伊是否已在自己身上布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追踪或束缚之咒，以至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洛伊骑乘在一匹异常醒目的黑色高头大马上，那马儿毛色油亮，双目如炬，闪烁着妖异的红光，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有力，仿佛是从幽冥之地走出的使者。洛伊本人则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与高傲。他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长袍，胸前那枚金色徽章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像是他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他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傲慢与自信。
随着洛伊的现身，一股微弱而神秘的光芒自他周身散发开来，照亮了周围昏暗的环境。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对峙的气息。亓霁深知，这次相遇绝非偶然，便开始默默施展法术。
“亲爱的，该说你什么好。你的冥居然让你独自冒险，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
“胡扯什么。”
“应该说你鲁莽，或是愚蠢，”洛伊微笑地俯视亓霁，“或者，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真当自己天下无敌？”
“不如你，主力转移，你竟然不跟着大军，跑来这里盯我的梢。”
亓霁放出结界，洛伊竟丝毫不惧，下马朝亓霁缓步走来。
“干这种无聊的事，成天与下等生物混在一起，你还真给你主子长脸。你跟妖族合作，以为自己能翻天吗？”
“哟，你这是气急败坏吗？你们明明在重朗吃了败仗，打不过妖怪还有脸摆你的臭架子。”
“不就是魅惑了个狐妖，敢这么嚣张，真是天生伎种。你主子若是知道，该罚你千刀万剐。”
“我没有主子，不像你，到处认主人。”
互骂之际，亓霁脚下的巫师法阵不断勾勒出新的图案。亓霁低头望向一直在变化的法阵，似乎看出了些门道。
“你究竟是巫师还是神明？”
“阿尔莫内家族巫师一直与神明保持亲密合作，称呼我半神也不为过。”
“涣王国崩解后，各地巫师家族起势，其中包括擅长驱使飞禽走兽的阿尔莫内家族。可你，即便是巫师，你的寿命也太长了些。你伪装成巫师，究竟什么目的？”
亓霁抬手拉起三重结界，洛伊立即停步不敢继续靠近。乌云渐渐聚集，大片黑云缓缓由天边飘过来。洛伊右手掌心聚起光环，光环逐渐化作一个正三棱锥形的符号，每一面都显现出变化多端的咒文。
“你是化统正天神明？”亓霁怒视洛伊道。
“我是什么不重要，但我知道有该死的家伙动了手脚，让你逍遥到现在。若你认清形势，与我联合，我不介意指给你一条生路。”
“跟你联合？凭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修的那个天罗地网是想干什么。算你胆大，凭你也想控制神族？”
“你不也想吗？”
“死到临头你还强撑。天界已经织起一张大网，你无路可逃。跟我合作，兴许你还能多活几年。”
“我不介意取你狗命！”
随着亓霁双拳紧握，周身结界以爆裂之势发出强光，冲洛伊伸出数道光柱。当亓霁的法术接触到洛伊的瞬间，忽然间暴雨倾盆，黑云瞬间释放出雷雨阵困住亓霁。
本来亓霁想抓住洛伊，可这个现身的洛伊仅仅是个虚影，这会儿已经消失。一阵炸雷轰鸣，闪电急速落下。巨大的能量包围了亓霁，亓霁只觉得大地一阵抖动，随后失去知觉。
迷糊中，亓霁感到身下一阵颠簸。她艰难地睁开眼，见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求你……求你……”
视线模糊的亓霁看到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很熟悉，他右侧额上伤痕正在淌血，鲜血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流到下巴，鲜血一滴滴落到亓霁脸上。
他口中说着官话，一手托着亓霁的头喃喃道：“……再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
亓霁不禁伸出手，想抚去他脸颊上的血迹，试了几次竟都触碰不到他。
“……相信我，灵思，可以治好……”
亓霁奋力冲那人伸手，待指尖好不容易触及他下巴时，亓霁已猛地醒过神来。雨点打在对方神情紧张的脸上，原先流淌的鲜血化为透明的雨水不断滴落下来。
“亓霁？”
他的衣衫看样子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刘海紧贴在脑门上，正神情紧张地望着亓霁。
“Livin？”
只一瞬间，亓霁又昏迷过去。待她再醒转时，自己身上盖着件厚重的黑色羊毛斗篷。房间被设下了保护罩，落地窗户边的编织地毯上坐着一个人影，正捧着个状似皮面笔记本的东西。亓霁立即起身，几步跨过去走到那人背后。
“Livin？”
Livin回过头望着亓霁没说话。他将一个纸包递给亓霁，亓霁接过来打开后发现是块混有坚果碎的全麦面包。
“给我？你吃过东西没？”
对方不说话，只是又将一小瓶水递给亓霁。亓霁把面包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Livin，但Livin只是转身继续看他手里的魔法书。
无奈，亓霁只得自己默默坐回沙发上，吃手里散发着果木香气的面包。亓霁吃完后，Livin还对着他手里那个笔记本样式的魔法书，不时用手施术，像是在查找什么。
“你是……在学官话？”
Livin只顾低头看，仍旧不说话。亓霁走到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既尴尬又莫名恼火。
“这里……是什么地方？”
“里维佩拉。”
“你能说话了？”
Livin没搭腔，只是起身默默走开。亓霁想起先前听到他跟自己说官话的语气莫名熟悉，那个额头受伤流血的Livin不知为何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抹不掉。亓霁心想难道自己是做梦？而且自己分明听到，对方叫她灵思。
待Livin再回到厅里时，亓霁又问他：“你一个人？为什么去西嘉维？”
Livin偏过头望望亓霁没说话，眼神带着疑虑。见对方如此态度，亓霁愈发急躁。
“我在问你……”
“去什么地方是我的自由。”
头一回听到Livin说话语气这般强硬，亓霁突然紧张起来。她想感谢Livin的帮助，可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而且，比起感谢，她更疑心为什么自己碰巧又被他救了。
“西嘉维是加坎迪瓦奈的严控区，你一个赫弛瑞乌国的巫师去西嘉维做什么？”
“我被赫弛瑞乌驱逐出境，我现在是流浪巫师，走到哪算哪。”
想到Livin被驱逐多少跟自己有关，亓霁不禁一时语塞。踌躇片刻后，她继续说：“这里距离耶哈多远？”
“有点远。”
“你……你怎么……带我来这？”
“我是巫师，我有魔力。我只是被剥夺了身份，不是不会魔法。”
对方没有说谎，亓霁看得出来。可眼前这个情绪异常平静的Livin，亓霁却不知该怎么应对。两人现在看对方都觉得莫名其妙，尤其亓霁现在尴尬得想立即躲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你一个人，在你的旅途中偶遇我帮了我，然后带着昏迷的我跨越一整个西嘉维，这……”
“抓你的巫师遇袭，我……偶然路过，碰巧解开了你身上的法术……而且，你很轻，带你来这里不困难。”
“我……等等，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是巫师，但不确定是哪国巫师。最开始，我以为是打劫，就是……他们可能认为箱子里的你是值钱物品。”
“你意思我是不值钱的物品？”
“不是，我……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
Livin慌忙低下头，躲避亓霁的目光。亓霁独自走到窗边张望，外面漆黑寂静，一栋栋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在稀薄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诡谲而神秘。
“我得回去……”
“外面全是披甲的鸱鸮哨兵，你走不出里维佩拉……”
“可我不能在这里……”
“……否则我直接带你回昶岛，不会在这里逗留。”
“那怎么办？”
“现在各国之间路不好走。这家旅馆已经空了一个月，里维佩拉的巫师都逃了。但愿明天有顺风车经过，我带你上车。你不是巫师，车不会给你开门。”
两人在旅馆小憩至东方发白。Livin将自己的羊毛斗篷缩小后披在亓霁身上，随后先行下楼。
街道上仍旧空无一人。Livin守在旅馆门口，这会儿他比先前更警惕。亓霁简单洗漱整理了一下。待她下楼走出旅馆门，一只脚刚踏入街道时，街上立即响起一阵尖锐爆鸣声，随后陆续升起几道浓烟。
“快走！”
一道亮光袭来，被Livin抬手击碎。亓霁惊讶地瞪大眼睛昂头望着Livin。
方才那道法术速度快得她都来不及反应，Livin解咒的速度居然超过了她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Livin毫不顾忌地连续施咒破除了数道封锁道路的魔法，亓霁被他拽住胳膊在不同的街道不断落地又踏空，这会儿已经头晕得想吐。
“都同巫师，”Livin终于收了法术，扶亓霁在一张木头长椅上稍作休息，“他们怎么追踪到这里？”
“不用管我……”
亓霁靠坐在长椅上面色发白。她觉得自己现在是重度晕车，不仅头晕目眩，连胃都开始阵阵缩痛。
“我们走那边。”
亓霁双脚发软，但坚持不让Livin扛着她走。她缓了缓后，用了个温和些的法术定位，随后两人便来到了城外的河道边。
“本来想着距离能再远点，但周边全被法阵围了……肯定是洛伊。”
“我们先到河对岸去。”
Livin往对岸送过去一枚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之后施术与其交换位置，两人便到了对岸。
“这个我没学过，”亓霁惊讶道，“这法子倒是省魔力。”
“这是低年级学的法术，你在凡洛勋芦时间短……”
说着，Livin低头望着身边面色依旧苍白的亓霁。
“你不是巫师，为什么你能用巫术？”
“不知道。而且……我其实……连自己的力量都还未弄懂能怎么用。”
前方是一片密林。Livin不时施术，仿佛在寻找什么重要的线索。结果徒劳无功，Livin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无奈与挫败。
“这片森林怎么没有地标？”
随后，他们并肩踏入面前这片幽深的森林。森林中异常寂静，越往深处走，四周的黑暗便愈发浓重，如同无形的帷幕缓缓落下，将一切光明拒之门外。一束柔和的光芒自Livin掌心溢出照亮前方，沿途Livin还一直小心地掩盖他们二人的气息。
“这个方向……如芙勒……”
“走错方向了？”亓霁慌张地望着Livin，她尚在怀疑Livin到底靠不靠得住。
“但愿如芙勒不会拒绝我入境。”
他们成功混入如芙勒国境内这座宁静而平凡的小镇。这里的街道布局与普通人类生活的区域并无二致，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杂货铺、咖啡馆，再到书店，几乎应有尽有。他们来到小镇上的一家租车行，租车行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招牌，斑驳的反光油漆写着一行古怪的缩写。
亓霁跟在Livin身后走进租车行。她注意到，Livin在走向柜台时，从怀中取出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明——那是一张“杰里塞德”的证件。Livin将证件递给租车行的老板，后者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便点头为他们办理租车手续。不一会儿，一辆看似普通的金属架子被店里的伙计扛出来。Livin轻轻触碰金属架子，它就迅速变形、伸展，最终化为一辆外观普通的黑色轿车。
“如芙勒太大，而且现在……还是从普通人的区域绕路更快。”
租车行的柜台旁，一块魔法投影在墙上正滚动播出新闻——费尔娜·卡恩素特回到了赫弛瑞乌。身着黑衣的费尔娜被一群巫师簇拥着，神情忧郁的她依旧美丽动人。与此同时，亓霁察觉到Livin原本平静的面容此刻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Livin的眼神时而凝视着投影，时而又迅速移开，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
“Livin，你去赫弛瑞乌吧。”
亓霁后退几步说。Livin回过神望着亓霁，面部表情再度变得僵硬。
“你……”
“我自己……”
“不行。”
在亓霁还未反应过来之际，Livin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推进车内。车门关闭，坐进驾驶座的Livin轻触车内的某个隐蔽按钮，车辆随即像被赋予了生命般缓缓启动。Livin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偶尔微调着方向。
“你不担心费尔娜吗？”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亓霁这会儿如坐针毡，望着Livin问道。Livin只是沉默地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到费尔娜？你不想她吗？你跟她新婚不久就被迫分开，实在太可怜了。我与巫师是敌对关系，你保护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尽管亓霁啰嗦一堆，Livin仍旧板着脸沉默地目视前方专心开车。见状，亓霁无奈地偏过头望向右侧窗外。
“我是灵者，巫师明明不喜欢灵者。你关照我是因为我救过你的命吗？你放我走，我将来还会杀更多巫师……”
“托尔尼亚保护你一定有他的原因。还有妮讷，她很在乎你。我……谢谢你，救过我。”
随着车辆拐入森林，原先两侧稀疏的树木逐渐变得茂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光影，给幽静的林间小道增添了几分梦幻。Livin驾车不时调整方向盘，确保车辆能够平稳地在林间蜿蜒曲折的道路上行驶。亓霁凝视着窗外高大的树木，两人均沉默一阵。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血咒的原因……哦，大概是。”
也许是因为亓霁语气略显沉重，Livin忍不住慌张地望了眼亓霁。
“你心跳好快，”亓霁转脸望着Livin，“想不到我令你如此紧张，你在害怕。”
Livin绷着脸不说话。亓霁察觉到Livin悄无声息地施术，似乎是为了在亓霁与他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防止亓霁窥探他的内心。
随着车辆继续前行，林间小路的尽头渐渐映入眼帘。只一刹那，车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撞向一面灰白色石头墙。就在车身即将与石壁碰撞的瞬间，那面石壁如同幻影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敞明亮的高速公路。车辆平稳驶入高速公路，迅速融入车流之中。
“你可真有本事，”亓霁这会儿又惊又喜，“这里是普通人的区域？这法子我可不行，要是我自己走，估计只能让妖族来寻我。”
“然后让妖族顺路屠杀巫师？”
听到Livin说话带着怒气，亓霁无奈地转脸望着目光直视前方的Livin。
“妖族的确吃了不少人。虽然……那是事出有因。不过，我并不想辩解，我与冥是共犯。可洛伊那样的家伙才是将巫师国变成炼狱的凶手。”
“洛伊，还有你，你们都一样，傲慢冷血，自以为是……残害生命……”
“Livin，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官话已经说得这么好。”
Livin微怔，立即偏过头望着了眼冲他温柔微笑的亓霁。
“你是不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路上，你一直用官话跟我说话？”
“我尽量在明天日出前到昶岛。下一个服务站，我下车买食物与水，”Livin继续目视前方不看亓霁，“你不要走远，小心周围的人。即使在普通人的区域，也会有巫师……”
“巫师都能认出我？我这么出名？”
“巫师未必会认出你到底是什么，但能察觉你不是普通人。”
“你是不是……在凡洛勋芦见到我时，就知道我不是巫师。”
“当时不确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你。”
“我们以前见过吗？”
“不知道，只是你的气味很熟悉……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像见过你，可我想不起来。”
“我自幼在普通人里长大，我也不记得自己曾遇到过巫师。”
“不一定没遇到过巫师，也许只是你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有可能，唉，”亓霁叹道，“我好像……在进入凡洛勋芦前才有些苏醒的迹象，之前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也许托尔尼亚让你来凡洛勋芦，是为了保护你……”
“不，我之所以会去凡洛勋芦，不是因为托尔尼亚。我不慎中了洛伊的法术，意外掉到赫弛瑞乌……”
“什么？”
望着一脸惊愕表情的Livin，亓霁反倒有些局促。
“若不是遇到妮讷，兴许我就被洛伊抓了，那样就不会遇到你。”
“妮讷……妮讷一定是预知到你会出现，而且……”
Livin的目光停留在亓霁身上，随即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紧皱起。亓霁发觉他是在注视自己佩戴的那枚贝壳吊坠。
“你戴的这个吊坠……就是妮讷让我给你。”
“你不清楚吊坠的来历？”亓霁捏住贝壳吊坠疑惑道，“这种材质的吊坠只有魔界澜氏能做，妮讷为什么会给你这个？”
“她说这个吊坠是你的。”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说着，亓霁捧起吊坠端详，“上回见到她时，我真该问问她。”
“你最近见过妮讷？”
“在昶岛奚家见过，当时她来吊唁去世的奚家巫师。”
“她四处游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预言师掌握太多的秘密，这个群体被神明严控，行踪难定。下次见到妮讷时，我一定要向她问清楚。”
车辆缓缓驶入位于高速路旁的服务站时，天边夕阳如同熔金般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染上一层柔和的金黄。Livin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停车，之后下车买东西。他们没有过多停留。大约二十分钟后，Livin简单检查了一遍车辆的状况，便再次启程驶离服务站。车辆不断前行，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渐浓，车窗外的风景渐渐模糊不清。
“Livin，你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吗？”
“里萨勒瑞多处设卡，而且我现在……就送你这一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下次再遇到麻烦，不用期待我再帮你，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
“你不必一直施屏蔽法术，我没用法力读你在想什么。”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亓霁继续开口说。
“你是不是在追踪洛伊？这很危险——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是，洛伊不一样，他不仅法力在你之上，他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洛伊不是普通巫师——他的确有具巫师的身体，可经过这次我能确定，他有神明法力。”
“他是什么都无所谓，我会竭力保护应当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谁？不会是那些丧心病狂，恣意坑害别人，自诩为精英的贵族巫师吧？比如斯考拉夫家族，他们是玛帝雷赛家族的帮凶，这些年作恶多端，残害太多生灵，”亓霁盯着Livin严肃的侧脸说，“Livin，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害你的也是他们啊。你看，你动摇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还有，你面对我时这么紧张，是害怕我会蛊惑你吗？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巫师也分好坏，何况现在的局面不能全怪巫师。但妖族滥杀人类是事实，你与妖族为伍，与人类为敌，应该受到制裁。”
“嗯哼，你说的对。我不是为自己开脱。镇压昶岛的确是我的意思，但涌四州那边是因为冥需要振奋妖族信心，”说着，亓霁偏头望向右侧窗外，“曾几何时，这天下可满地都是妖怪，那时的巫师力量还不如现在。我无意与巫师争利，但打击巫师的力量的确于我有利。至于里萨勒瑞这边，毕竟帕拉托厄之森的曼馥是我的好友，我不会坐视赫弛瑞乌巫师继续破坏山林。知道吗，卡恩素特家族一直在捋取灵物的生命，兴许就是为了都同的秘密祭典。怀里格兰杉林之主帕姆莉娅阿莲的死，我一定会让卡恩素特家族为之付出代价。”
“卡恩素特家族的确做过许多恶事，但费尔娜……”Livin迟疑片刻后说，“……我是个孤儿，费尔娜的善意给予我许多帮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她。我爱她。”
随着车轮缓缓停止转动，车辆稳稳地停在了昶岛奚家气派的门庭前。车门轻启，亓霁刚一下车，Livin便驾车迅速驶离。
亓霁的出现立刻引起门口金丝燕卫兵的注意。其中一只金丝燕振翅高飞，绕着亓霁盘旋了几圈，发出阵阵清脆而急促的叽喳声，似乎在向门内传递着什么信息。
不一会儿，门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身着朴素服饰，在奚家修行的巫师匆匆跑了出来。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与他们交谈后亓霁才知道，妖族这次在西嘉维损失惨重。凉奏的部下已悉数撤回耶哈，白于的部下也退回到丘当。她先让金丝燕跟冥报平安，之后吃了点东西便去见显之索。
碧波万顷，海风轻拂。重朗一座离岛之上绿树成荫，花香四溢，仿佛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随着亓霁所乘的船只靠岸，重朗离岛上的风似乎也变得更加柔和起来。显之索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他一袭白衣随风轻扬，如同海面上翻涌的浪花般飘逸。
“亓霁，你脸色不好。”
“先前去涌四州那边出了点小插曲，幸而平安回来。”
显之索未多问，领着亓霁踏上通往小岛森林深处的幽径。小径两旁古木参天，枝叶交叠，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色隧道。不久，他们来到一座精致花廊下。花廊由五彩斑斓的藤蔓与鲜花编织而成，尽头是个由茂密树藤自然缠绕而成的凉亭。显之索与亓霁相对而坐，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神族俞长和的金鹏传信，让我归顺青净云天。”显之索严肃道。
“你答应了？”亓霁打趣道。
“没有。俞氏的确是天帝亲信，但他此举未必是奉天帝之命。亓霁，神族很快会重新启用虚於夹道，”显之索板着脸说，“从虚於夹道，青净云天神明可直通昶岛。”
“虚於夹道本就是神族开辟，只是涣王国封闭后神族弃用了而已。神明若真要驾临，到时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接。”
“显族是被天界抛弃的。”
“你查清了？”
“显族曾将一位公主送入青净云天，几年后，珑海就发生了那场大战。”
“怎么，难道那位公主在天界得罪谁了？”
“据说显之涬与魔界曼切斯罗德王侯的儿子勾结，图谋不轨。”
“曼切斯罗德王侯的儿子？”亓霁惊讶道，“我想到了一个糟糕的家伙。该不会，魔族跟显族一同谋害天神？”
“我怀疑是栽赃陷害，只是没有证据。”
“天界把事情压住也说明其中有隐情。我看，显族很可能是他们的牺牲品。”
同样身着白衣的澜玉端来茶水，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斑纹长裙的女子。亓霁好奇地望着那女子：女子脸上有数道奇特的斑纹，半透明的耳朵上布满银色尖刺。
“大小姐，这是托兰，是原白珐水域鳐族，罗氏的后裔。”澜玉边上茶边说。
“见过灵者。”
托兰说着带口音的官话，亓霁望着她不禁有些出神。一旁澜玉又接着说：“澜悠说，关于上次你问的那个贝壳吊坠……”
“嗯？”
“呃……她说，找到了与你吊坠纹路一致的哈布那珠母贝贝壳。只是，那套贝壳并未雕琢，一直仓库里没动过。”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托兰见证过玳须国那场浩劫，她是幸存者之一，”澜玉说着推了推托兰，“托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见过显之索后，亓霁又立马赶回古都。古都城堡冷清且阴森，一切过往喧嚣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静谧与庄严。亓霁站在冰冷而威严的石雕王座前，下方跪着个身着怪异装扮的男子，奥斯。他身上的长外套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绿光，仿佛夜幕中的幽灵。外套上绣着复杂的图案，背部装饰的浮夸彩色羽毛随风轻轻摇曳。奥斯头上戴着顶鲜艳的红色尖帽子，将他衬托得既滑稽又恐怖。奥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亓霁，那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些莫名的渴望。
“英明的女王陛下……”
“别胡扯。我问你，你认不认识显之涬？”
“显之涬？没听过。”
“真的没听过？”
“没有。”
奥斯不像在说谎，毕竟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猎物都展示出来。亓霁有些意外。
“曼切斯罗德王侯是不是跟珑海显族有交情？”
“显族与澜氏，还有魔界不少妖族都有来往。显族是势单力薄的小族群，不然为什么要依附大神明苟活？可惜，显族到底是被神明坑了。还是我父亲有远见，果然不能相信神明。”
“曼切斯罗德以前是不是跟曼馥一样，你们其实是精灵？”
“我父亲从没提过。就算是，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至少，是比你出现还早的时候。”
“你们是不是加坎迪瓦奈境内的九讪嶂，其中一座山的守护灵？”
“不知道。您知道阿娜尼诗法吧，曼切斯罗德比她入魔界的时间还早。那个时候，达渥罗天也不是现在这样。”
午时阳光略微西斜，将古都城堡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冥带领一支狐妖精锐如同疾风般在古堡的廊道穿过，狐妖的妖气与古堡的古老气息交织在一起，惊得城堡里的魔族侍者纷纷躲避。当到达城堡一侧高耸入云的塔楼时，冥独自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步三阶地向上冲。
塔楼之上，亓霁正凝视着远方天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狐妖造成的动静穿透寂静，她立刻回过神来，快步走向房间门口。当看到冥那张神色焦急的脸时，亓霁心中已猜到几分。
“以后不能单独行动。”
“我没料到会遇上洛伊。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见冥脸色不好，亓霁故意装出一个乖巧的微笑。然而冥仍旧板着脸，似是压着怒火。
“这段时间妖族需要休整，你不要插手……”
“我去涌四州是因为白于干的事情太出格。你要约束白于，他行事过于阴狠，这样是会……”
“巫师当年做的事比白于更残忍。”
“……软禁丘当王族于妖族无益，完全是多余的。我认为我们现在应当尽可能联合巫师的力量，否则……”
“亓霁，你不能对巫师心存幻想。巫师极其自私，他们不会无端接近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跟我回房。”
“什么？”
冥一把抓住亓霁手腕，亓霁突然心里一咯噔。
“你身上有伤。”冥沉声道。
“啊？”
这具人类的身体非但未因亓霁法力增强而变强，反而变得越来越奇怪。亓霁的后背受了伤，出现大片青紫淤痕，可她却丝毫不觉疼痛。待冥施术结束时，她累得无力地靠在冥身上。
“不行，”亓霁喃喃道，“我难受。”
“人类的身体禁不起这样强度的修复，消耗太大，”冥说着给亓霁披上外衣，“你先休息……”
“晚上再睡吧，一会儿还要见他们，”亓霁强迫自己坐直身体，“别提我身上有伤。”
夜幕低垂，星辰点缀着深邃的天幕。古都城堡的会议厅内灯火通明，妖族头领们聚集在古都，这会儿正陆续踏入会议厅。脸色苍白的亓霁紧皱着眉头，脚步有些沉重，与冥一起来到会议厅门口。就在他们即将踏入会议厅时，一阵急促而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身穿一身亮黑色长裙，步伐有力的凉奏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她身后的两个独角随侍则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踩着碎步紧追在她身后。亓霁发觉与上回见面相比，凉奏的气场变强了，妖力无疑增强许多。
“冥，你怎么回事，你看大小姐这气色，”凉奏阴阳怪气地冲冥笑道，“你也不知道节制。”
“她连日奔波需要休息，”冥怒道，语气听上去像要大开杀戒，“会议尽快开始。特别是你，少说两句。”
身着靛蓝色长袖衣衫的棠俪也来了。她身边的黑衣过角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飞快地跑过来凑到亓霁跟前。
“姐姐，”过角挤开凉奏，对亓霁龇牙道，“你与冥闹矛盾吗？你怎么不开心。”
“我只是……没睡好，”亓霁尴尬地笑笑，“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伤脑筋。”
“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谁让你这样辛苦，”棠俪这会儿走上前，望着凉奏微眯起眼睛，耳朵不时抖动，“但凡前线少点事，你也能睡个好觉。”
“这话说的，”凉奏尖声瞪着棠俪说，“你们茜崖病倒了一片，根本没出力，凭什么在这里聒噪。”
“凉奏，大家都知道这次你损失大，”棠俪转头回瞪了她一眼，“过去魔族王侯为难你们，为了帮助你们渡过难关，我哥费了多少事。如今倒好……”
他们边吵边陆续走入吵闹的会议厅。冥一走入会议厅，众妖立即噤声，起立冲冥行礼。冥拉住亓霁在主位上坐下，亓霁这会儿感觉自己快被妖怪们锐利的目光刺成了筛子。
“亓霁，你没事吧，”筱安洵从妖怪堆里挤过来，递给亓霁一杯温水，“当时情况紧急，我只看到眼前闪了一下你就不见了。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放心，我命大，运气好，”亓霁扶额道，“倒是妖族这次在西嘉维损失惨重。我还来不及了解具体战况……”
“达渥罗天当然嚣张，反正他们吃妖怪就行，”凉奏气愤道，“交达隆加行事也不过脑子，巫师地能跟魔界一样吗？”
“白于这回也没招，撤退速度比你的部下还快。”棠俪插话道。
“我怀疑妖族的布防被提前泄露，唉，”亓霁叹道，“听说白于派出的妖怪差点被达渥罗天全收了。”
“难道我们当中有内鬼？”
“难说，毕竟想投靠达渥罗天的妖怪也不少。”
“金迪维斯朗之前还有巫师说要与耶哈结盟，这回好了，看到我们吃了败仗立马朝都同低头。”
“金迪维斯朗那帮当权的傀儡本就是屋玛特的影子，他们只听从玛帝雷赛家族……”
“冥，照目前这样，我们打不赢达渥罗天。”
妖怪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亓霁则转头望向冥。冥神色镇定，看样子丝毫不惧。
“我已经交代白于该怎么做。不要慌。”
“霍麻谷那边也不知道进度如何。改天我要再去拜访星先生，跟他再谈谈。”
会议厅内交锋的声浪一波接一波，仿佛要将屋顶掀翻。妖族头领们的争执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整个会议厅，彼此之间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情绪也愈发激动。桌椅被震得微微颤抖，各种怪异的叫声此起彼伏。亓霁的头隐隐作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不停地刺她的神经。她不禁伸手扶额，试图缓解难以忍受的疼痛。
“怎么了？”冥低头问。
“难受。”
不知是因为听到妖怪们的争吵声，还是因为自己身体虚弱，亓霁此刻已是头晕目眩。冥一把扶住往一边倒的亓霁，抱起她离开会场。
“别吵了！大小姐晕倒了！”
耳旁传来种京的声音。亓霁这会儿意识有些模糊，但清楚地感觉到，抱起她的冥的妖力变强许多。待她再度清醒时，睁眼看到冥正坐在自己床边。
“我是得睡会儿……不吃饭了。”
也许是因为亓霁这会儿说话声虚弱无力，亦或是早就生出了些许心思，冥离亓霁距离越来越近。察觉到冥靠近，亓霁本能地伸手一把推开他。
“不要，”说着，亓霁翻身背对冥，“我不是阿娜尼诗法，我也绝不会变成她。”
“你同时操控泊伊塞拉缇思法杖与霞娜挞石，还在涣之地投放凝聚你法力的烟石，你以为自己能撑多久？”
“不然怎么办？直接向天界投降，让你像你父亲一样被神明斩首吗？”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果那是摆脱不了的宿命，我也欣然接受。现下狐族已经重新整顿过，黎也可以……”
“可黎不会像你一样与我合作，更不可能和平相处。你若阵亡，他的刀就会挥向我。你没看到吗，会议厅里的妖族头领没一个省油的灯，哪一个不是穷凶极恶？你说巫师凶恶残暴，可妖怪又有什么区别？”
“亓霁，别多想。等战胜达渥罗天，我抓几个修为高的天神喂你。”
冥说罢离去。亓霁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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