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亓霁睡到快中午才醒。在她独自在餐厅吃饭时,过角神出鬼没地从窗户跳进来,望着亓霁傻笑。
“姐姐,你怎么不多吃些肉?”
“我没胃口。”
“姐姐,你应该吃点好肉,补补身体,对孩子好。”
“啊?”
“有力气才能安产。”
“你管得真多,早知道不带你来。”
棠俪冲进来三言两语赶走了过角。亓霁这会儿已经吃饱了,于是淡定地擦擦嘴。
“妖族又在传什么离奇的谣言?”
“大小姐别生气,别理他们。”
“可以生气的事情太多,所以我决定不生气,不然我会被气死。”
“大小姐,最近冥是不是经常与你同修?你现在身上冥的妖气越来越重。”
亓霁被问得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说:“没办法,我病多,他不时会给我治一治。”
“大小姐,过角的胡话不必太在意,但是,”棠俪的耳朵直立起来,说,“有佳公主亡故后冥一直没有再娶,他不娶族中狐女自有他的考虑。他天生灵秉极长,样貌又好,一开始就是被安排与外族通婚。若不是有佳公主自缢而亡,狐族已经拥有了与魔族混血的后代。大小姐你天生灵物,就算冥的级别还够不上你,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亓霁不想听这些,于是起身准备回房。棠俪似是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追上亓霁继续说:“大小姐,冥是认真的,就算你无意,他也会熬到你答应的那一天。在他看来你对他的大业十分重要,他不会放弃。”
亓霁忽地汗毛直立,“大业”二字之于她如同刺耳的讽刺。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谢谢你提醒我。不过,我……不想与妖族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不是嫌弃妖怪,而是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对妖族不好。我若真成了冥后宫中的一员,往后会变成什么局面很难说。我可不认为我与他会成为什么美谈。”
由于赫弛瑞乌戒严,无法入境的Livin只好驾车回到如芙勒小镇上的那家租车行。正当Livin与租车行老板寒暄时,一个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Livin!”
“多蒙!”
眼前的多蒙头发比在凡洛勋芦时长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寸头少年,而是被精心打理成复古风格的发型,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他的身形比起过去宽厚不少,一身华贵的丝绒套装显然是量身定做的高档货。看到Livin,多蒙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快步走上前来,几乎是扑过来与Livin紧紧拥抱。面对多蒙的热情,Livin反倒有些尴尬。
“Livin,跟我走。”
多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与感慨,拉着Livin去他家开的连锁餐厅。威齐家族精心打造的连锁餐厅都开在里萨勒瑞地区的城镇,餐厅装修风格像从旧时光中优雅步出的一幅精致画卷。暖色调的灯具散发出柔和而温馨的光芒,它们或悬挂于天花板之上,或隐匿于墙面之间,为整个餐厅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幔。
步入餐厅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的大理石壁面。在光线的照耀下,大理石展现出温润如玉的光泽,墙面上还巧妙地镶嵌着金线勾勒出的繁复花卉图案。餐厅内的实木家具以温暖的色泽为餐厅平添几分质朴与温馨。餐厅一角摆放着几件精美的石膏雕塑和壁画,角落里一个唱片机流淌出轻松优美的音乐,与餐厅内的氛围相得益彰。
多蒙像是太久没人说话,与Livin边吃饭边聊了许多。
“我爸说,洛伊如果再继续这样封锁赫弛瑞乌,我们家开在赫弛瑞乌的餐厅就得全部关门,”多蒙抱怨道,“最糟糕的是,现在桐瓦那的优质食材也因为战争和封锁,根本运不出来,全都被阿尔莫内的军队征用了,我们的菜单上好多招牌菜都没法做。”
“为什么没人抵抗?哥斯塔内耶为什么这么软弱?”
“情圣,你不知道吗?菲拉因格家族已经渗透进哥斯塔内耶核心。旺斯特这次带着费尔娜回来,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接管卡恩素特家族的遗产。他们现在就住在卡恩素特家的房子里。”
Livin愣住片刻,多蒙的话让他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旺斯特……菲拉因格家族能接管卡恩素特家族的遗产?”
“对啊。旺斯特已经有妻子,他的妻子是都同斐萨特罗家族的长女朱蒂欧妮,他们都有儿子了!费尔娜这是要给旺斯特当情人。”
“可……我……费尔娜与我的婚姻并没有解除。”
“情圣,你醒醒,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继承卡恩素特家。你与费尔娜之间的婚姻关系没用,何况你现在甚至不是赫弛瑞乌巫师,你是个流浪巫师。之前听说,罗芬尼斯想让你入籍通兰,可他父亲不同意。”
“不怪墨雅先生,是通兰的上层拒绝了申请。多蒙,说实话,我现在……我连进入赫弛瑞乌都办不到。我……”
“老兄,别沮丧,”多蒙说着打了个响指,杯子里酒立即满上,“还记得吗我们过去玩的三色士兵围猎游戏吗?不到终局,谁都猜不到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晨光初破,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涣之地的工地上已是一片繁忙景象。这日,早清雅身边跟着一位面容青涩,眼神中充满好奇与紧张的年轻男子,郑予新。郑予新一身精心挑选的墨蓝色正装,谨慎地跟在早清雅身后,手心不自觉地出汗。
郑予新对灵者充满遐想与敬仰。在他的想象中,灵者应当是穿着繁复华服,身披飘带,周身环绕着强大气场,如同女神降世般不可方物。早清雅带着郑予新来到一处看似不起眼的角落之后,被一名小妖着急忙慌地叫走,独留郑予新在巨大的桁架下不知所措。
距离郑予新十多米远的墙根之下蹲着个人。那人头戴一顶略显稚嫩的黄色太阳帽,身穿简单的白T恤搭配灰色长裤,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小桶。
“小朋友?”
郑予新上前试着打招呼。蹲在地上的小个子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于是站起来转过身。郑予新瞧见眼前人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赶忙改口。
“呃,小妹妹,请问往南边的偏殿是从这里的门走吗?”
“你哪位,去做什么?”
郑予新心想,眼前这位样貌声音都像个中学生,说话语气却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
没等他继续开口,对方一手指着他面露惊讶。
“你……是不是清雅说的那个……”
郑予新一愣,忙说:“良乇郑家后人,我叫郑予新。”
“你好,我是亓霁。”
郑予新脑袋里那个腾云驾雾,仙气飘飘的女神形象裂开了。打量着眼前这个近千年历史的灵物,郑予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手头还有点事,”亓霁说着提了提她手里的桶,“你跟我一起吧,不耽误说话。”
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额头跟下巴还各长了一个痘,言语动作透着一股与外形不符的老成。郑予新与亓霁就这么聊了起来。
“真好啊,我也想上大学,”亓霁笑得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
“大学……大学其实也就那样。”
明明亓霁语气温和,也不似外界说的那样可怕,但郑予新还是紧张得头上冷汗直冒。
“我对大学还是很向往的。”
“我……我一般吧,我成绩不好……我其实……”
“哈哈,不像武神后人是吗,”亓霁笑道,“听说王家巫师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我很好奇,是不是你家祖上对王家施恩颇多。”
郑予新像是看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没……我……我真没有法力,也……我体测都不及格。”
“你在大学学的什么?”
“我……我专业是社会学,”郑予新紧张得额上结起颗颗汗珠,“等我毕业了,想留在前格市工作,可我觉得我不行……”
“亓霁的父母也在前格市,”亓霁望着郑予新,情绪略显低落,“跟你家不在一个方向。清雅说你人踏实,而且出身好,将来……还是有机会的。我嘛,就难了。”
“别这么说,”郑予新忙摆手,“我资质太差,得像你这样厉害的才行。”
“早清雅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推荐人。我看你人不错,与我不一样,”亓霁浅笑,“我出身不好,跟神明恐怕很难打交道。不过看到你,我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跟神明好好沟通。虽然我一直念叨自己将来要回凡间……呵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以后我想单独把亓霁留在人间,可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
郑予新不知道亓霁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只能迷惑地望着亓霁。亓霁见他半张着嘴发愣,又是噗嗤一笑。
“没有这副皮囊灵者就不方便行动,而这副皮囊若不是被灵者所控只怕也维持不到现在。多么神奇,刚好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郑予新挠头发问,“凡人皆为神明所控,就算有这等逆天改命之事,也只会是神界刻意的安排。何况你是灵者,神明不可能漏掉你。”
郑予新话音刚落,亓霁脸色便逐渐黯淡。郑予新眼见亓霁脸色越来越难看,忙连连摆手:“啊啊啊,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我胡说的。”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亓霁情绪低落起来,“现下我只想着,能多活一天算一天,所以才想把事情一一分出去。魔界那边也有很多问题,可我说多了冥会不高兴。他斗志昂扬,不喜欢听我说丧气话。”
“你与传闻中不一样,”郑予新眨巴眨巴眼睛,“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传言我是个血腥残暴的女魔头,丧心病狂的女疯子,”亓霁抿嘴笑道,“说我狐假虎威,说我是假慈悲,说我什么,倒反天罡之类的。”
“呃,差不多吧,”郑予新又挠挠头,“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种传闻。”
“无所谓,旁人怎么说都行,我还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不成。”
话毕,亓霁拿出桶里一颗鹌鹑蛋大小,半透明淡绿色布满絮状纹路的石子。她将石子在手心握住片刻,之后俯身施术将其推近暗金色的下弦杆,下弦杆浮现出一道淡金色藤蔓样的爪子,将石子卷了进去。郑予新望着眼前景象发愣,亓霁直起身昂首望向他。
“我想借用神族力量,你可愿意助我?”
提着桶石子的亓霁在宣天防底层忙了一天,只走完了防御工事不到五分之一的部分,自己就累得病倒了。妖族近日连吃三场败仗。冥不仅要面对敌方的猛烈攻势,还要承受来自族内的质疑,结果自己不慎负伤,干脆躲到亓霁身边养伤。连日的紧张忙碌与妖族失利的沉重打击,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亓霁的心头,令亓霁焦头烂额。
“……这人留着没用,”亓霁披着件浅绿色针织开衫,勾画着手里的文件说,“何奎起码能当个笔杆子,这家伙不知道背地里藏着什么心思。亏得之前早清雅夸他能干,重朗巫师也不过如此。我要把这个草包调到所朗尼加去管后勤,涣之地有居善在就可以,免得他在涣之地添乱。”
“你现在……”冥面上挂笑,却是斜着眼眼神冰冷地望着亓霁,“……越来越强势。下凡的救世主都像你这样吗?”
“我不是。别学着巫师那样嘲笑我,都是以讹传讹,”亓霁合上眼揉着眉心,“救世主,怎么可能?我又不欠世人什么,凭什么给我扣这种帽子。你信不信,真跟神明打起来,这里不少人不但帮不上还会添乱。就所朗尼加跟奥王尼加那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巫师、妖怪、普通人类,指不定还混着什么奇葩,我们还得持续消耗物力人力去管理他们。”
“别生气。既然你觉得麻烦,那让妖族吃掉一些……”
“不能乱来。洛伊就是故意把他们赶过来,那个混账……现在好了,天天花钱如流水,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亓霁低头自顾自地念叨,“上次跟你提过,修传送点的事……”
“已经安排了,照着人类城市的规模修建,你放心。不过……”
冥一屈膝,跪在亓霁背后俯低身体,从亓霁身后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我想要报酬。”
“什么报酬?”
亓霁仍捧着文件,完全没注意冥正挑起她的一束头发轻嗅。
“修好以后,那块区域属于妖族。显之索的势力范围只能延伸到重朗离岛群,不能涉及大陆。”
“显之索本来就只关注白珐水域,重朗的土地他不会跟你抢。”
“还有,昶岛巫师不能独立于妖族管理之外。”
“这不行。我会约束他们,但妖族不许插手昶岛的事。”
“那你以后不能长住昶岛,我会在新城给你专门修个园子。”
“那先谢谢你了。”
“别躲开……”
“不……”
冥迅速捏住亓霁的下巴,亓霁一把抓住冥冲她伸过来的右手手腕。法力迅速从冥的右手游走向他的喉间,锁住了他的呼吸。
“我说,不行。”亓霁直视冥道。
“大小姐!”
伍利克突然出现在门口,见屋内气氛紧张没有走进来,只是呆立在门口。
“怎么了?”亓霁松开冥,望着伍利克问。
“大小姐,有一队伊马他的巫师求见。”
伍利克瞥了眼冥,冥这会儿松了松手腕,一声不吭地收敛了妖气。
“他们想要什么?”
“为首的叫利比内普,是伊马他国达利萨邦的一个宗主。”
于是,亓霁随伍利克一同前去会客室。途中,亓霁瞥见伍利克神色有些疲惫,目光也游移不定,便心生疑虑。
“阿尔莫内军围了斐切罗斯顿的东面,你怎么回来的?”
“我……是鲁亥夫拉姆组织的巫师,他们帮我逃脱了包围圈。”
“是义军吗?我看最近传回来的消息,这些分散在巫师国的小股力量现在越来越多了。”
“大小姐,其实,最近妖族接连战败,跟这些组织也有关。”
“哦?这么说,这些组织的成员实力强过洛伊手下那帮乌合之众?”
“可能……这些组织背后有厉害角色支持——我猜的。”
正在建造的避难所临时搭建起的会客室是一间砖混结构的毛坯房。室内的墙面裸露着砖块,由于时间仓促墙面都还来不及刷。几张做工粗糙的合成材料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为了驱虫分别在四个墙角各点了三柱驱虫香,袅袅青烟缓缓升起。
几个伊马他巫师静静地坐在室内,身上都裹着有些残破的暗黄色斗篷,有的巫师斗篷上还有血迹。当亓霁踏入这间会客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她身上。为首的利比内普,一位面容沧桑却眼神锐利的巫师,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迎面向亓霁走去。他张开双臂,同时口中快速地说出了一大串话语。利比内普说的话对亓霁来说如同天书,她努力倾听着,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利比内普身边一个身形干瘦的年长巫师走过来,张开便是一口口音极重的官话。
“伊马他不与灵者为敌,我们是被迫打扰。我是伊诺,我的祖先曾侍奉过白珐水域的显族。”
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穿着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老头,亓霁有些感慨。
“我不是做慈善的,也不是救世主。你们都往这里来什么意思,我可养不起。”
“北极星指引我们来到这里,这里有生的希望。”
“你们该去求化统正天神明。我穷,养不起你们。”
“都同的爪牙残害我们的至亲,我们失去了故土,无处可逃。”
“那就让都同巫师对你们负责,”亓霁冷冷地望向利比内普,“我这里多是妖族负责管理,恐怕他们会让你们不愉快。”
“都同的造神项目,断了我们故乡的根基,斩断了我们与化统正天之间的羁绊,我们已无法回头。”
“是吗?不过,既然是故乡,为何轻易舍弃?”亓霁轻蔑地笑笑,“自己的故乡自己守卫,怕不是你们无能,抛弃了故乡,逃到这里避难,却想着让我去替你们出头。巫师不是一向自诩智慧超群,怎么现在,反倒来向妖族求助?不怕引狼入室,被妖怪吞噬吗?”
也许是因亓霁的话语如利刃一般刺痛了伊马他巫师,他们脸上布满愁容,垂头丧气地窃窃私语起来。亓霁见他们这副颓废样,便继续说:“不,我说错了。不仅是抛弃故乡,你们这些巫师在面对灾难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利用捷径来规避责任与牺牲。你们与都同之间的矛盾,不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吗?化统正天限制你们,你们就试图通过造神来逃避现实,这种短视与贪婪才是真正的悲哀。你们挖掘一切可用资源,编织着自我满足的虚幻梦境,却忽视了灾难背后真正的代价。”
伊马他巫师渐渐安静下来。见状,亓霁停顿片刻,望向伊诺,语气变得更为深沉:“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族之天下,福禄与苦难众生皆需共同承担。任何族群若想过分贪婪、妄想独霸一方,终将自取灭亡,唯有知进退,心怀慈悲与敬畏者,方能在这片天地间长久存续。巫族之间的事,无论善恶是非,皆应由你们自己承担后果。”
话虽重,亓霁还是允许伊马他巫师在奥王尼加安顿下来。奥王尼加地形复杂,亓霁挑选了一块相对安全且地势平坦的区域,将其围起来,命人着手改造成避难所。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耀在这片即将焕发新生的土地上时,这块寄托着希望的土地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亓霁身着简朴的衣裳,穿梭于人群之中,身后时常跟着几个跳脱的孩童围着她嬉闹。
“大小姐,涌四州那头来人了。”
当日值守的小妖立在一旁怯生生地说道。正午时分,亓霁正给孩子们分发食物,一只小妖更是沿着亓霁的小腿一路爬到亓霁肩上趴着。
“早清雅今天不在,让值日的妖族去安顿他们,”亓霁拍了拍双手说,“凡德也回来了?”
“跟车队一起回来的。”
“我晚些时候去找她,或者她得空能直接过来也好。”
正说着,前方迎面走来一个清秀少年,身上穿着巫师的衣服。
“大小姐,我先过去。”
“知道了。”
小妖离开后,那个陌生少年凑了上来,亓霁肩上的小妖立刻逃开了。
“大小姐,我来吧。”
“嗯?”
亓霁偏过头望向身边这个看起来与普通人类长相无异,身上却带着一丝妖气的少年。他肤色白皙,眼角稍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别消耗法力,我会施些简单法术,让我来。”
少年施术给周围的孩子快速发放起食物。亓霁则惊讶地望着他。
“你……我之前没见过你。”
“我是循,”少年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从通兰那边跟凡德一起来的。凡德去昶岛了,我想自己先来见你。”
随后,两人坐在廊下休息。亓霁自顾自掏出干粮,循则望着亓霁一脸憨笑。
“原来是凡德带来的,”亓霁说着将一块饼递给循,“你能吃这个吗?”
“可以,人类的食物我都能吃。”
“你祖上有妖族血统?谁遗传给你的?”
“我妈妈祖上跟狐妖通婚,我父亲是神族后裔,但是他们都没有法力。我们之前都住在通兰,但家里如今只剩下我,是凡德收留我在早家住下。大小姐,在早家宅邸我见过你,你大概没注意到我。”
“原来如此。见你这模样,还没成年吧?你今年几岁?”
“我二十岁,但我看上去像十四五岁是不是?”
少年龇牙道,亓霁只好尴尬地笑笑。
“确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大小姐你也是,”循的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听说你是不老不死的灵者。”
“会不会老不知道,至于死,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得过且过吧。”
“大小姐,等我再长大一点,你会不会喜欢我?”
“啊?”
亓霁转脸尴尬地望着循。他兴奋地摇晃着双腿,正美滋滋地望着亓霁。
“我是说,我想娶一个你这样的妻子。”
“你确定吗?”
“嗯,我喜欢大气聪慧的,我不喜欢那种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
“你……想得真多。我不想结婚,你找别人吧。喏,眼边前那么多,将来这些里面你挑一个呗。”
“可我喜欢的是你。”
“你在这儿慢慢挑,”亓霁说着起身道,“我得去休息会儿,我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睡了。”
亓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打算动身回昶岛,然而当她走到避难所外围时,意外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不知是谁在避难所的外围点燃了冲天的香火,烟雾缭绕直冲云霄。亓霁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试图减少烟雾的吸入。
“咳咳……”亓霁捂着口鼻不住地咳嗽,对身边小妖说,“……把这些香火撤了,贴个公告,让他们不要来烧香。我不是许愿精灵,更不是神明。”
“您救了这些人,您才是真正的神明。相由心生,您有一副慈悲心肠,眼神中闪烁着智慧与慈爱的光芒……”
回到昶岛奚家,亓霁见到了上回在重朗被俘虏的巫师,何奎。何奎不似奚永式性格耿直,行事一板一眼。何奎见到亓霁不仅当即磕头跪拜,上来就是大夸特夸一番,在亓霁看来活脱脱一个马屁精。
“我不是神明,我眼睛也不闪光,”亓霁冷言道,“我这副人类模样其实挺不受待见的。”
“您太过自谦。您做的事该传遍各界,流芳百世……”
“我做下这些事,注定不得善终。”
“您这是何意!”
亓霁望着对方那慷慨激昂的神情,无奈地叹气。
“不说这些。我这有许多工作要分配出去,你若有合适人选尽可报上来。”
“预言不会有差错……”
“不要再执着于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预言,”亓霁这会儿感觉自己血压都升高了,瞪着何奎怒道,“为了这个预言已经死了多少……不,这个预言根本就是假的,为的就是让无数生灵为之前赴后继,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还不明白吗?世上根本不存在救世主,凡是祈求奇迹的人全都会被献祭。”
何奎低垂着头颅,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道:“自古以来,天象变化便是天地意志的体现。我深信,天象所展示的一切,皆有其不可违抗的深意与规律,绝不会轻易出错。如今,我们观测到的种种异象,无一不在向我们发出警示——人间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一旦妖族失去控制,肆意妄为,那么对于人间而言,无疑将是一场灾难。届时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现有的平衡与秩序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混乱与破坏。”
“云州巫师的确有一定程度的智慧与远见,但他们也并非无所不能。云州巫师恐怕当初也没预测到,我会在降生为人吧。”
“巫师不可强行干预他人命运,那只会引来更大的灾难与混乱。大小姐,云州巫师一向谨慎,尽管有疏漏,可他们不会做出没有根据的预言。”
“别提云州巫师了,不过是青净云天的喉舌与打手而已。对了,廉桦学院里严家那个孩子的事情,你知道吗?”
“大小姐是说,严家小儿子那件事?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大小姐怎么突然问起?”
“追查都同巫师时意外得知了这件事。那个学生叫严思远,双亲早逝,由叔父抚养长大。据他的同学说,他性格内向孤僻,需要合作的科目宁愿挂科也不愿意与同学合作,总是独自看书做研究。最后一学年,他无声无息地吊死在学校后山一棵树上,死后五天才被发现。严家来收尸却没追究,仅是闷不吭声地将他带回去火葬了。”
“这个学生长年抑郁,精神一直不稳定,所以……”
“但他的手稿都不见了。他死后第二年,都同便成立了那个造神项目。据说那棵树也没了,就连严同学尸身下方的土也被掘地三尺全部挖走。”
“大小姐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细节?”何奎惊讶道。
“归功于新得的一些耳目。而且,听说隆家有巫师与严同学是同窗,想必他们多少知道些内情。”
“大小姐怀疑隆家巫师?”
“那倒没有。隆家虽然贪心,却不屑于干这种腌臜事。可惜都同那边我的耳目太少,只知道在都同的尔潘奢罗斯佛,有一处隐藏在法哈克米罗山背后的秘密基地。只是现在我的耳目连尔潘奢罗斯佛都进不去,更别提去那个秘密基地。”
“大小姐,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召集大家。”
洛伊的军队席卷里萨勒瑞大部分区域。赫弛瑞乌被无情地瓜分,昔日的尊严与荣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各个势力之间激烈的争夺与博弈。赫弛瑞乌彻底陷入混乱与动荡之中。
Livin多次试图混入赫弛瑞乌,然而计划并未如他所愿般顺利。他在如芙勒滞留了几日,无奈只能混在逃难的人堆里朝着所朗尼加方向前行。途中,Livin偶然发现了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婴儿。那婴儿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的哭声微弱而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婴儿微弱的哭声触动了Livin内心深处的柔软之处。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在了怀中。靠着早清雅先前开给他的一张出入证,他带着婴儿一同混上了朝着奥王尼加方向前行的物资车队。
夜幕降临之时,他随指引带着婴儿来到避难所,刚到门口就被李凡德发现。
“你怎么来这里?”
“我……”
面前跑过一群小妖,唧唧喳喳地吵闹声中只听得几个反复提及的词,“小山岗”。
“小山岗?”Livin纳闷道。
“对呀,这地方是临时搭建的,旁边有个矮山坡,小朋友们就起了这个名。”
说完,凡德领Livin往一间灰瓦白墙的三层小楼走去。他们来到屋内,看到身着素色布衣的亓霁与一群长相各异的孩童围坐在一起。
“鬼王通过吃人来修练魔功,成为魔界霸主,想要一统人、鬼、魔三界,与天界分庭抗礼。她为了解救族人和父母,不得不与鬼王对决……”
正跟孩子们讲故事的亓霁转头注意到李凡德,以及李凡德身边目瞪口呆的Livin。亓霁望着Livin也愣了片刻,之后朝他们走过来。
“亓霁,你去休息会儿吧。我们……”
李凡德说着正要接过Livin手里的婴儿,亓霁几步走到Livin跟前,先抱过了Livin手里正哼唧的婴儿。
“这……”亓霁疑惑地望着Livin,“……是你的孩子?”
“不是,”Livin连忙摇头说,“是路边的弃婴,我就……”
“你给孩子起名吧。”
亓霁抬头微笑地望着Livin说。Livin望着眼前的亓霁不禁愣住。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