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细针般刺破夜幕的帷幕。金色光芒与晨雾交织，为这片临时家园披上一层柔和光辉。避难所内各色人等忙碌起来，或搬运新到的物资，或在四处巡查。仓库前，一群妖怪正有条不紊地清点着即将入库的物资，不远处的育婴室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一大早，Livin就来到育婴室，目光落在那个被他救下的男婴身上。男婴此刻正被一个通体如翠玉般剔透的妖怪用背后伸出的几根花藤托着轻摇。妖怪逗引男婴发出阵阵清脆笑声，男婴开心的样子仿佛已忘记之前的伤痛。虽然四肢还缠着绿色绷带，仍不影响他活泼好动的天性，两只粉嫩的小脚丫兴奋地踢个不停。
大约一个钟头后，身着一袭朴素布衣的亓霁也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妖。Livin正与几个妖怪一起打扫屋子，亓霁上楼来先是环视四周，随后走近Livin身旁。
“听说你给孩子起名爱德文，”亓霁已将那男婴抱起，男婴望着亓霁咯咯直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真幸运。”
“我想……就让爱德文留在这里，”Livin望着亓霁说，“我得回里萨勒瑞……”
“不急，”亓霁目光仍在男婴身上，望着男婴一脸温和笑容，“今天有不少新鲜食材送来，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
亓霁邀请Livin共进午餐，Livin则表现得小心拘谨。坐在餐桌旁，Livin不时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些许不适。一个紫衣花妖手持一双精致的木筷子，步伐轻盈地走向Livin，脸上挂着恭敬而友好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将筷子递到Livin手中，Livin忙点头表示谢意。
“茜雯，把菜先上给巫师先生。”亓霁对自己身边的青衣花妖说。
“贵客，请。”
青衣花妖微笑地给Livin面前放了碟甜豆。大概是头一回用筷子，Livin的动作十分僵硬，亓霁见Livin用筷子动作笨拙只得忍笑。
“飞葶，让他们先上汤。”
“是。”
不一会儿，紫衣飞葶将两小盅汤分别放到亓霁与Livin面前。
“参鸡汤。”
飞葶望着Livin微笑道。Livin喝了口汤立刻呛了起来，紧跟着面红耳赤。鸡汤是辣的。
“谁干的，”亓霁望望一旁刚给她上了碟炒杂菜，正偷笑的小妖红英，“我不吃辣，怎么会有辣的菜？”
“是红英分菜的时候动了手脚，只有他那份是辣的。”飞葶忙说。
说罢，三个小妖嬉笑起来，亓霁无奈地望向正喝水的Livin。
“别生气，他们几个就是这样的性子，闹得很。”亓霁对Livin安慰地说。
青衣茜雯走回到亓霁身边，与亓霁附耳说：“大小姐，他就是海吗？”
“茜雯，别……”飞葶这会儿额上些许麟毛都立了起来，“……这场合不合适。”
“不是，他只是个巫师而已。谁跟你提起‘海’，昶岛巫师吗？”
说话间，Livin已经尴尬地离开座位。亓霁给身边飞葶使眼色，飞葶点头后便去给Livin重新准备食物。
“盯着他，别让他在这里乱走。”亓霁又说。
“是。”飞葶应声道。
饭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亓霁在外面的小广场上稍作停留，享受片刻难得的悠闲时光。不经意间，她看到Livin正站在不远处，被一群伊马他巫师团团围住。伊马他巫师激动地同Livin用介系语交谈着，Livin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面露难色。亓霁慢悠悠踱步过去，随着她的靠近，伊马他巫师们纷纷停止交谈，转头望向亓霁。当亓霁站定在Livin身旁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伊马他巫师们则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我与这位先生先聊几句，”亓霁扫视眼前这几个畏首畏尾的伊马他巫师说，“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有什么话稍等片刻。”
亓霁示意Livin跟随自己往南侧的院子走，Livin则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亓霁身后。穿过曲折的小径，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休息亭逐渐映入眼帘。亭子虽简朴，却别有一番风味。四根深褐色原木柱子支撑着紫红色盘草交织成的尖顶，亭子周围被翠绿的藤蔓与野花环绕。二人走入亭子，在石桌旁面对面坐下。亓霁抬手施术，顶上盘草略微开了个口子，漏下来一束阳光，刚好照到石桌中央一个凸起的圆点上。亓霁又在桌面略微划了几下，桌上随即出现一副简略的地图。
“抱歉，我的朋友们是有些调皮。他们没有恶意，”亓霁望了眼这会儿面露惊讶的Livin，“你看起来性格很好，他们故意逗你。”
“没关系，我……”
“你先别去赫弛瑞乌，别跟那帮强盗硬碰硬，”亓霁伸手一指，地图上出现由奥王尼加延伸而出的路网，“如有需要，我可安排他们带你先去涌四州，你且暂住早家……”
“不，我有自己的计划。”
一阵轻盈的翅膀拍击声，两只羽毛斑斓的大头妖怪缓缓降落在亭外。他们各自用蹼一样的前爪托着瓷具，走进亭子里将热饮与点心端上桌。瓷杯里是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香气四溢瞬间弥漫整个亭子。
“身体原因，我现在只喝热饮。清咖给你，我还是喝奶咖。”
“这是……”
“没错，桐瓦那的咖啡，”亓霁挑眉笑道，“朋友送我的，我想你会喜欢。”
“你一点都没变，”Livin望着亓霁，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瓷杯，“我是说……你看上去与在凡洛勋芦那时一样。”
“我比那时长高了，”亓霁用强调的语气说，“如果我说，我与你所处的时间不一样，你也许会觉得困惑。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我被时间困住了。你应当多少听说过灵者的事，可我瞧着，你与其他巫师对待灵者的态度不一样。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听亓霁这样说，Livin神情更紧张了。
“离开凡洛勋芦以后，我乘坐的那趟车出了事故。我不得已跳入瓦拉蒙拿皮雅河，意外被怀里格兰杉林的帕姆莉娅阿莲所救。如果不是山精树灵们的善意，我恐怕活不到现在。在帕拉托厄之森，我见到了树灵曼馥，当时帕拉托厄之森之主伊珂达珈德思还活着。我还遇到一个神秘的女巫，潋，她唤醒了我的一些记忆。哦，还有美雅，差点把他忘了。美雅是一只高大的灰鹿，他驮着我来回奔波，帮了我许多。”
“灰鹿？”Livin微眯起眼，“是不是……森林里那只高大的山灵？”
“你见过美雅？”亓霁惊讶道。
“我只是……好像看到过，在瑟里布伦镇郊外的森林。”
“美雅还在那，”亓霁有些感慨，“他给过我一枚刻着希拿语的袖扣，我拿着袖扣去申洛弗苏塔城，在那家杂货铺见到了你，还有费尔娜。”
“马哈图朗镇旧街的那个拉冬尔是魔族的侍者，在赫弛瑞乌潜伏许多年，我……我追踪过他，被他逃了。拉冬尔参与了许多恶性事件，我的上级为了找他一直追查到彼特波伦克。可他们赶到彼特波伦克时，洛伊的部下已经把那个庄园毁了。当然，我们那时不知道是洛伊干的，我是后来查到——可惜弗洛塞已经死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亓霁清楚Livin对弗洛塞的死耿耿于怀。Livin手中的咖啡喝得差不多了，便把杯子放在桌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现在……没有选择。假如连神明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什么？”
“也许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神族正致力于将世界恢复到某种‘理想’的状态之中。神族或许有着深远的考量与规划，但在我看来，他们所追求的那种“恢复”似乎忽略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在那个‘理想世界’里，没有魔法的群体只会变得比现在更艰难。”
望着神情迷惑的Livin，亓霁停顿片刻，之后语气略显沉重地说：“距离上一次巫师举行大型祭祀已过去多年。下界对于神族的供奉不仅是神族力量的源泉之一，同时维系着神族威严与地位。然而，这也给了诸如洛伊这样野心勃勃者的可乘之机。”
也许是被亓霁的话语触动，Livin脸上显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他静静地凝视着亓霁，亓霁见他认真专注的样子便继续说：“有些家伙利用规则，巧妙地在神族与下界游走，谋取私利。比如都同巫师，达渥罗天、化统正天乃至青净云天都与都同保持着紧密连系。尤其是化统正天对都同的默许与支持，无疑为都同势力的扩张提供了有力的后盾。你势单力薄，若想凭一己之力撼动都同乃至化统正天的根基，无疑痴人说梦。”
“我只是想让赫弛瑞乌恢复安宁。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没能力插手。”
“巫师国许多事情我也不了解，我认为赫弛瑞乌之所以成为都同势力瓜分的目标，一定还有其他原因。神明想要的归根结底不过是稳定的供奉与秩序，若你们有足以与化统正天谈判的砝码兴许还有一丝希望。但可能需要你们付出极大的努力与牺牲。Livin，你与我不同，你是个温柔的人，你不忍心伤害别人。而我，虽算不上不择手段，但为达目的我也不惜犯下不可饶恕的事。只要天界一天没有释放其他灵者，我就一天没法安下心。”
“你要带领妖族攻打神族？”
“冥认为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但我认为并非如此，”亓霁轻叹道，“不怕与你说，妖族内部对我不满的很多。我自知能力有限，我也不能过度使用法力，我怕终有一天我会无法自控。我与神族之间矛盾太深，与妖族也无法相互认同，更不可能长久隐藏在人类之中。尽管如此，我仍想要未来。‘止战’与‘和解’，我希望大家都能坐下来谈谈，可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的确很难。”
不远处经过一队嬉闹的妖怪幼崽，带队的花妖朝亓霁挥挥手问好，亓霁便也点头致意。
“听说，这里像这样的小……孩子们，有上万名？”
“所有的加起来差不多吧。而且不论什么来历，没法力的个体居多，”亓霁说着给一个悄悄飞到自己面前，个头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妖一块小饼干，小妖抱着小饼干又立即飞走，“比如，像这样会飞的很少。”
“你怎么让他们……这样相处？”
“不如说，我很惊讶，大家在这里情绪都很平和，”亓霁望着困惑的Livin微笑道，“外面这么乱，像这样形形色色个体混居在一起，还能相互帮扶的地方，恐怕再找不到第二个。”
“说明你擅长管理，你有能力管束他们。”
“不知道，我好像也没怎么管他们，”亓霁面露疑惑，“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很难说今后会发生什么，眼前这种和气恐怕只是暂时的。”
“他们将你视为神明，这里是他们的避风港。”
“我跟神明不一样。神明力量太强了，毕竟拥有普罗大众的信仰。如果大家都不再迷信神明，兴许我还有救。”
“神明法力强大，你也一样。我也想变得更强，这样就能将洛伊赶出里萨勒瑞。”
“你想祈求奇迹吗，”亓霁自嘲地笑笑，“不瞒你说，我还幻想大家都可以讲道理，依法办事，可惜大家好像都不乐意。至于神族，我可不寄希望于跟神族讲道理。我随时可能死在神明手中。”
“你是灵者，你真的害怕神明吗？而且，你手下聚集了那么多妖怪，总比我这样的强吧？如果是我，我……”Livin顿觉自己话说过头，于是停顿片刻后继续说：“……我拼死也要赶走那些扰乱赫弛瑞乌的混蛋。”
“你连自己的武装力量都没有，你能做什么？”望着表情慷慨激昂，情绪激动的Livin，亓霁只是摇摇头，“或者，你可以像巫师里的义军头领一样，搞一套说词拉一帮伙计——为了巫师的荣耀，为了你们崇高的理想而战。”
“里萨勒瑞仍旧有愿意斗争的人，”听到亓霁嘲讽般的话语，Livin顿生不快，“而且，守护赫弛瑞乌才能守住帕拉托厄之森，那些树灵才能得到保护。”
“与其说是赫弛瑞乌守住了帕拉托厄之森，不如说是帕拉托厄之森催生出赫弛瑞乌。怀里格兰杉林落得如今的下场，就是赫弛瑞乌堕落的明证。洛伊那种家伙，我也不会放过他。”
次日早上，去往斐切罗斯顿的车队即将启程。亓霁与负责带队的妖怪交代几句，眼见一旁等候的Livin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心中涌上些许复杂的情绪。Livin向亓霁致谢，之后转身上了车。尘土在车轮的碾压下轻轻扬起，形成一条模糊而悠长的轨迹。亓霁站在原地目送车队远去，车队最终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亓霁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大小姐，你很在意这个巫师。”
“那么明显吗？”
茜雯朝亓霁迎面走来，手里还捧着一沓资料。亓霁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伍利克寄来的。
“你舍不得他走。”茜雯忍笑说。
“不至于。再说了，他志向远大，立场坚定，拉不拢也留不住。我倒希望他真能把洛伊收拾了，那我也省事。而且，如果赫弛瑞乌是他这样的巫师管理，曼馥就能轻松许多。”
“可是，我看他也舍不得你呀。”
“怎么可能。他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一位美丽的……”
“大小姐，你真看不出来？他看你的时候……哦，他肯定是见一个爱一个，这样滥情的男人不好，还是冥好。”
“得了吧，冥更可怕。我一会儿就走，如果冥过来让他不必寻我。红坊会议的时候我肯定会回来，到时与他在日攸城见。”
无论经历了多少严冬的考验，生命总会找到出路，又一年春暖花开时，大地披上一袭绚烂夺目的绿装。万物复苏，鲜花竞相绽放，林间鸟儿们声声合唱，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行走在这如画的春日里，亓霁似乎恢复了不少元气。公园里，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快乐。大人们或散步，或野餐，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离开公园后，亓霁一路快步往家赶。刚一进家门，亓霁就嗅到厨房里飘出来一阵浓香，于是换了鞋走进厨房。
“妈妈，是在烧牛肉吗？”
“对呀！你爸爸转钱来了，今天吃点贵的。”
亓霁的妈妈正忙着烧菜，灶台之上炉火跳跃着欢快的火焰，亓霁洗了个手便来帮忙。
“爸爸好久没回家了，”亓霁说着从橱柜里拿出餐碟，“他这次出差时间怎么那么长啊？”
“忙啊！项目不顺利，他连视频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只发了信息说给我们转钱了。”
“忙得连跟家人聊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这工作真可怕。”
“山里信号不好。你这话说的，不工作哪来钱生活？”
客厅灯光柔和而温暖，饭菜陆续被摆上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香气。亓霁和妈妈面对面坐下，随着家里的饭菜入口，亓霁身上的疲惫也跟着烟消云散。
“我去问过了，”亓霁妈妈说着给亓霁夹菜，“有些专业是紧缺人才专业，你可以走提前申请，听说能减免不少费用。书我给你放书桌上了，你吃完饭就自己研究一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这样等你升了高年级，你针对专业需要加强学习就行。”
“有这种好事，”亓霁惊讶地说，“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公寓管理员今天早上还来问，说你家姑娘天天忙学习，身体可还好？我说你身体还好，至于学业方面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公寓管理员？她还管这些？”亓霁瞪大眼睛。
“对啊。管理员很热心，老夸你，说你面相好，将来必嫁贵夫。但愿是真的，我跟你爸就放心了。”
“不会吧，她还会看相？”亓霁心想那她看得出我不是人类吗，“瞎说的吧，哪有那么多贵夫啊？就算有，他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吗？富贵人家不都更讲究门当户对吗？”
“哎哟，你就当人家是客套几句，听听就好了。
对亓霁来说，嫁不嫁贵夫是遥远的事，考试则是眼前的事。考试周的紧张氛围随着八科联考的落幕而暂时消散，留在亓霁身上更多的是连日备考与连续高强度考试带来的身体透支。她轻轻地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膀，脖颈也僵硬得无法自如转动，头部偶尔传来的隐痛更是提醒着她身体已达极限。
放学的铃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亓霁不参加同学们课后在外报的补习班，便独自踏上了归家的路。这天，平日里熟悉的小路有些奇怪：两旁的景物似乎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道路隐约闪烁着诡异的微光，这让亓霁立即心生不安。她太累了，这会儿如果跳出什么异类她还真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于是决定改道而行。
待她绕行另一条路后，意外的一幕映入眼帘——前方立着个身穿紫色纱裙的女子。她面向亓霁站在路中间，背对着渐渐下沉的橙红色夕阳。亓霁虽看不清她的脸，但一眼望去只觉得她气质清冷孤高。亓霁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那紫裙女子竟缓缓朝亓霁走来。她身后的夕阳随着她不断迈出的步伐渐渐褪色，最终化作一片绚烂的五彩烟尘，如梦似幻地升腾而起。更奇怪的是，随着女子与亓霁距离的拉近，她原本高挑的身姿逐渐缩小，脸庞显出孩童的天真与稚嫩。最终，当那女子扑入亓霁怀中时，她已变成一个娇小可爱的孩童模样，望着亓霁的她眼中满是依恋。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亓霁愣在原地。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怀中的温暖与纯真让她暂时忘却了疲惫与困惑，只想紧紧抱住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给予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安慰与保护。
“妈妈。”
亓霁猛地惊醒，内心一股莫名的慌乱与惊讶。她迅速睁开双眼，试图从混沌的思绪中理清现状。眼前一片淡紫色纱帐轻轻摇曳，如同晨雾般朦胧，又似梦境般缥缈。纱帐细密的纹路若隐若现，透出一丝丝微光，为幽静的空间增添几分温馨与雅致。
她正躺在一张古朴而精致的木床上，四周是褐色木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水墨画，笔触间流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意境，与整个房间的装饰相得益彰。好半晌，亓霁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处红坊之中。
“大小姐，你脸色不好。”
“我……没睡好。”
亓霁刚出房门就碰上了鸢厢。亓霁住在四楼一间由仓库改成的房间，鸢厢多数时间都在六楼。鸢厢在红坊资历浅，还被一些妖怪排挤，好在她自己性情开朗没当回事。她乌黑的长发梳成斜髻，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耳畔，披在肩上的纱巾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团花图案。
“住得不习惯吗？是不是妖怪太多，让你不舒服？”
“呃，也许吧。其实还好，主要是……”
主要是做了怪梦，自己还没回过神。说话间，亓霁便往楼下自助餐厅走，鸢厢则紧跟住亓霁。
“大小姐是压力大吧？不如去九楼挑几个中意的妖怪陪你解闷，让你放松……”
“别别别，我还是独自呆着舒服。”
“大小姐别客气呀！那群花里胡哨的公的精力充沛，他们肯定乐意，绝对不敢怠慢。”
“别逗我了，”亓霁摆摆手，“真不用。这一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小鸢厢，你好大胆子。大小姐也是你能碰的？”
他们刚到餐厅，穿着白衬衫的小乐便迎面走来。他斜眼瞪着鸢厢，满脸不悦。
“你还说我，你不也觊觎大小姐？”
“我是真心喜爱大小姐，跟你可不一样。你接近大小姐居心不良。”
“我居心不良？谁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贪婪自私，哪里会在意客人的身体……”
“不要吵架，”亓霁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疼，“对了，小乐，迎辰那边怎么样了？”
“大小姐是想问迎辰最近接触多的那个男客吧？听说伊格佛拉斯先生已经回巫师国了，好像是因为家中有急事。”小乐回答。
“可惜迎辰白天不能出门，只能在夜里行动，不然我就跟娟蒴说带迎辰去巫师地……”亓霁叹气，“……人手不够，我也不便亲自到处奔波。迎辰飞得比交达隆加还快，是个有真本事的。”
“迎辰不止白天不能出门，他还离不开魔界的地气。否则，像他这种妖怪早一百多年前就被客人买走了。”
“他不光卖相好，会说多种语言，还擅长隐藏妖气……”
“大小姐，你这样夸他我可不乐意了，”小乐撇嘴道，“你是不是喜欢迎辰？”
“怎么可能，迎辰可是魔界的夜枭……我的意思是，我对鸟类有着朴素的感情。”
“那我呢，大小姐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鼬吗？”
“不是，我……我不讨厌动物，你别多想。”
“小乐，你也别总缠着大小姐，让娟蒴看到该罚你了。”
一位妩媚妖女缓步而来，仿佛自画中走出的神女，又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诱惑。她身着一袭轻纱罗裙，那轻纱轻薄如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薄雾般缭绕于身，既显露其曼妙身姿又不失矜持典雅。她额间一抹精致的花钿熠熠生辉，花钿以细金线勾勒出繁复的图案，中心镶嵌着一颗微小的宝石。一头乌黑长发被她巧妙地用一条柔软的丝巾束起盘于脑后，丝巾随风轻轻飘动，带着淡淡的花果香气，与轻纱罗裙一同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面。女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能让人在不经意间便沉醉于她的风情万种之中。
“百目蝶，你怎么那么早下来？”小乐立马摆出副臭脸，“你不是晚上才出来吗？”
“我空着呢，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不如你，日迎三客不说，刚送走客人就来纠缠大小姐。”
“我能跟你比吗？你敢给客人甩脸色，我可不敢。你只接女客，哪里知道那些男客有多难缠。再说了，你跟我不一样，不在这里做也没关系，我可不行。”
“鸢厢，你怎么还不去？”
随着女子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鸢厢怯生生地离开，小乐仍立在亓霁身边不舍得走。
“你……上楼去吧，”亓霁尴尬地望着小乐，“上去休息，我在这里吃点东西。”
小乐依依不舍地离开。亓霁刚想自己端食物，百目蝶已经殷勤地凑上来帮忙。
“我自己来吧，不必客气。”
“您是灵者，贵为上等生灵，与我们不同，”百目蝶捂嘴笑道，“大家都知道冥爱慕你，是他心尖上的宝贝。之前就听说，您是天生贵命……”
“你说娘娘命？那不就是……老公有很多女人的那种……”亓霁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无奈地捧起茶杯饮了口茶，“……还是不结婚清净。”
“大小姐，若您寻不到海就一直这样，孤身一人吗？”
“能遇上是运气，遇不上也只能说无缘吧。”
“大小姐对海的执念太深，恋爱可不是这样的哦。”
“当然不是，”亓霁尴尬笑道，“我哪会想恋爱，我只想保命。”
“那更要及时行乐，”百目蝶捂嘴笑道，“大小姐别把自己框住了，多浪费呀！”
“我只当你是取笑我。我不如你，你这样的才招人喜欢。”
“怎么会，我哪能跟大小姐比。”
“你妖力不浅，何必委屈自己在这里度日？”
听亓霁这么说，百目蝶便轻声笑道：“我就留在这里，跟娟蒴姐姐在一起。”
亓霁望着她的笑脸顿时明白了什么，也笑了。
“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确是件幸福的事。”
“大小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百目蝶好奇地盯着亓霁，“能跟我说说吗？”
“唔……呃……”亓霁皱眉想了想后，支支吾吾地说，“……温柔的人吧，大概……呃……既然是关系亲近的人，当然想有安全感，不会害我……”
亓霁话说到一半，百目蝶就抿嘴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见她这样的反应，亓霁更尴尬了。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嘲笑您，”百目蝶的目光温柔许多，“您跟传闻中不太一样，我很惊讶。”
“呃，乱七八糟的传言确实挺多，我也没辙。”
“大小姐，有没有人跟您提过，您身上有类似花香的气味。”
“没有，怎么了？”
“您自己怕是察觉不到。您在凡间生活许久，普通人类大概也闻不到那种香气，可在魔界就不一样了，”百目蝶的笑容渐渐淡去，“历来只有高等神明或是像冥那样修行年数久，法力极高的生灵会有特殊香气，可大小姐您身上的香气更特殊。”
“呃，是吗，很明显吗？”亓霁惊得下意识将自己手腕内侧放到鼻子下猛吸一口气，然而自己完全闻不到任何特殊气味，“我闻不到。”
“有时气味尤其甜腻，”百目蝶眨眨眼，“记不记得您刚来红坊那天，九楼那几个小子一阵骚动，就是闻到了你的气味。冥一定也能闻到您身上这股香气。”
亓霁不知为何猛地想起冥露出的尖尖獠牙，顿时浑身汗毛直立。自己这回来确实忘记戴雾冰给的香，失误。
“大小姐，这香气可不是人类的气味。我妹妹晚些时候过来，不如我让她帮您备一份香。”
“你是说百瞳蝶？她不是在古都吗？我上回听赫琳娜说，伍利克每次去古都都找她。”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不知您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我不干涉这方面的自由。再说了，就伍利克那副莽撞的样子，亏得百瞳蝶对他那么有耐心。”
“看来大小姐并不反对妖族与人类交往。那大小姐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冥，是因为冥的那些礼女，还是因为有佳公主的事？”
“是娟蒴让你来打听的吗？”
“不是，”百目蝶尴尬地笑笑，“我是好奇心作祟。”
“我哪好意思挑别人。我过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天就挂了，不想拉垫背的而已。”
这天无访客，亓霁看了些伍利克送来的文件后便睡下。夜里，她被楼上的动静吵醒，不过没持续多久。惊醒的她这时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到走廊透气。
“大小姐今晚没睡呀？”
鸢厢从走廊另一头缓缓步入亓霁视线。她身着一袭轻盈飘逸的薄纱礼服裙，礼服裙的面料上仿佛镶嵌了无数细微的光点，在走廊微弱的灯光下闪烁出玻璃糖纸般绚烂多彩的光芒。她腰间还缠着些毛茸茸的布条，亓霁瞧着她夸张的装扮估计她刚送走客人。
“今天五楼大厅来的什么人？”
“娟蒴请来的贵客，据说是青净云天神明。”
“她可真有本事，”说着，亓霁打了个哈欠，“想摆平梅秀婆婆看来只能靠娟蒴的努力了。”
“神明不知道大小姐在这里，不然肯定不敢来。”
“谁知道呢。我前天见的韦氏巫师就与我说了些离奇的事情。”
“什么事？”
“比如，他说天帝一直在找我，而且，不是要除掉我，是想召见我。”
“啊？那……天帝为什么不派神族来接你去天界？”
“天帝可能掌控不了局面，我猜的，”亓霁皱眉道，“某些神族确实急于灭我的口。”
“大小姐就留在魔界吧，别去其他地方。在魔界多快活啊！哪怕你不嫁给冥，他也会待你好的。”
“唉，没那么简单。我在红坊住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见一些人方便些。在魔界住久了我身体也受不了，哪里快活得起来。”
“快活其实很简单。大小姐跟我来，我带你看些好东西。”
鸢厢带亓霁上十楼。百目蝶正好从酣室出来，见鸢厢拉着一脸懵的亓霁出现在十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鸢厢，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借用一下酣室……”
“他们还在里面，你……”
酣室是妖怪们的休息室之一，里面堆着五花八门的书籍画册，以及形形色色的奇特摆设。酣室里两个女妖正把几本画册归位，看到亓霁时脸上都露出惊喜之色。
“大小姐？从未见你来十楼……”
“把那层的画册给我拿几本，”鸢厢对还在忙着整理书的女妖说，“我要多点几盏灯。大小姐，你坐。”
妖怪们殷勤地将数本装裱精美的书籍与画册一一放在亓霁面前的木桌上，亓霁随手翻了翻，冲鸢厢尴尬地笑笑。
“你这是……要教我什么东西？”
“相信我，给我一周时间，我就能……”
“用不着，”旁边一个女妖捂嘴笑说，“大小姐今晚上我屋里，我……”
“去去去，就你这模样也敢肖想大小姐。”
“哎，鸢厢你好厉害啊，只许你霸占大小姐，不许我们……”
“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大小姐的幸福。”
“算了吧，你想讨好你的狐妖哥哥吧，”百目蝶倚在窗边冷笑道，“黎都娶了三房生了五个，你还惦记他。”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嫁给黎？那只臭狐狸我才不喜欢！”
“哟，这就急了。之前你们夜夜笙歌的时候，他一走你就哭，大家可都还记得你那副撒泼打滚的丑态。要不你求求大小姐帮忙，你去给黎当四房夫人吧。”
“大小姐别信，”鸢厢别扭地撇嘴道，“我毕竟是南边的林中虎，怎么可能嫁给北边的狐狸？”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母老虎。如果你真想嫁给黎，我帮你去说说呗。”亓霁打趣道。
几个女妖继续唧唧喳喳地相互调侃。亓霁扫了眼跟前这几个情绪激动的女妖，一面继续看她手边的画册。她其实好些都看不大明白，只知道这作画的画师技艺超群，这几本画册都堪称艺术品。而且，不知道妖怪给画册施的什么法术，画中的美艳妖怪个个活灵活现，亓霁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女妖头上的花饰。
“要是娟蒴知道我们带你看这些，不知道会不会怪罪。”
百目蝶见亓霁安静地看了好半天，故意调侃亓霁。
“随便看看而已，有什么关系？”亓霁捧着画册头都没抬地说。
“百目蝶，你这话不对。大小姐若是学会了当然会用在冥身上，娟蒴该赏我们才是。”
“大小姐用不着这些花招，长得这样好看，难怪冥喜欢。”
“明日冥就来了，大小姐这是现学现用，多及时啊。”
女妖们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喧闹嬉笑声引来了一脸疑惑的娟蒴。娟蒴进来看到亓霁在，便绷着脸说：“哪个不长心地瞎说。大小姐比你们都聪明，想学什么都能学会，用得着你们操心？都没事空着是吧？统统下去大厅帮忙干活。”
“没有，我其实不聪明，”亓霁有些露怯，“我也有我不擅长的事情。而且我确实看不太明白……”
“啊，娟蒴姐姐，我猜大小姐不是不明白，”一个女妖挤到娟蒴身边插话说，“大小姐其实是化身不完整吧，毕竟是夺来的躯壳……我话说太直，大小姐别生我气哦。”
“这些画册都谁画的？”亓霁望着娟蒴问。
“日攸城里的工艺坊有画师，”娟蒴说，“这都是他们帮着画的。”
“那些画师还在城里吗？花多少钱能请来？”
“大小姐想找他们过来？”
“嗯，”亓霁扫了眼跟前几个笑意吟吟的女妖说，“我想让他帮忙给几个妖怪画几幅写意肖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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