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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

梦呓——奇迹海

五色光辉穿透云霭。云海翻涌间,云霞如一副织锦,时而如翻腾烈焰,时而似普照阳光,时而若静谧深海,变幻无穷。一座座各具特色的宫殿或隐匿于云雾中,或屹立于险峰上,宫殿周围法力织就的结界不时散出微光,令其宛如颗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东方一处宫殿升腾起重重碧霞,化作翡翠烟罗漫卷层霄。飞檐挑星斗,琉璃瓦浸透霞光,忽见结界如碎雪纷扬,有巨兽虚影于周围巡狩。南方团云如火焰烧灼,赤色云霞似丝绢层层铺展,不时有三足赤羽鸟掠过,振翅抖落火光般的光点坠入云海。

亓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坐上天帝的銮驾。她跟随季流在门前等候,只见一架由三只鸾鸟拉拽的銮驾缓缓降临在门前。鸾鸟扇动翅膀时,其羽毛上的缎光也跟着变化。亓霁被这三只美丽的神鸟吸引,目光久久不愿挪开。

直到季流牵着她上车,她才注意到车身上那些看上去像珐琅彩的装饰。车身表面流淌着月光般的淡淡光泽,变化中隐约显出绘影,似是一段段天界过往。一顶金色华盖悬于上方,材质非丝非帛像是由法力凝聚而成。华盖之下垂落些许散发淡淡荧光的藤条,无风自摇间,藤蔓状的荧光簌簌洒落。

“你在想什么?”

季流提出带亓霁参加家宴,亓霁内心抵触又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途中,亓霁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季流见她情绪不佳于是开口问道。

“你老盯着我看,我觉得不自在,”亓霁斜眼瞟了眼季流,“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

“久未见你,甚是想念。你愿伴吾左右,实乃大慰吾心,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停一下,麻烦停一下。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就……普通地说话,有事说事就行。”

“无事。放心,我以后会注意说话方式,不让你为难。”

“倒也不必刻意改,我猜也大致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你别老是像切换不同语音模式的机器人一样与我对话,有什么说什么就成。”

“我对你的确有话直说,是你在逃避与我对话,不愿回应我。”

“呃……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吗?”被戳中心思的亓霁忙转换话题,望向身侧不断变幻的团云说,“就好像……时间是静止的。”

“天界就是这样,度日如年,了无生趣,”季流说着变出一枝盛开的梅花递给亓霁,“幸好,如今你在我身边。”

他好像真的很高兴,亓霁望着季流心想,这大神是在讨好我吗,他在追求我?亓霁自然不如季流这么有兴致,她不断在脑内重复之前与季流交手时的场景,试图找到季流法术的破绽。输给季流令她耿耿于怀,她怎么都想不到该怎么破季流的法术。

糟糕的是,她只要一看季流,季流就露出一脸温和微笑,这更令她头皮发麻。

“你别蒙我,”亓霁有些胆怯地接过季流递过来的白梅,望着手里盛开的梅花说,“你长成这样,还那么会说话,说什么都像真的,总是一串接一串地说……神力高深莫测,还那么会演,难怪别的神明斗不过你。”

“说笑了,其实我不好看。”

“长那么帅还说自己不好看,你平时不照镜子吗?”

亓霁瞪着季流说道。她语气虽凶,流露在神情上的却是赞赏。季流望着亓霁愣了片刻,眼神透着惊讶与疑惑,随后微微低头。

“我若不好看,你是不是会讨厌我?”

“讨不讨厌那得看你干了什么。如果你勤政务实,我替苍生谢谢你。如果你骄奢淫逸,我肯定会讨厌你。”

“呵呵,你的确是这样,”望着情绪略激动的亓霁,季流不禁调笑道,“好厉害。”

“我对谁都差不多,对事不对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亓霁认为自己被对方轻视了,于是不满地说,“我不比你心思重啊。你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久,肯定没少跟那群老东西斗。那天在会上,我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全无神明体面。他们言语攻击我,不就是觉得我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我才不跟那帮老头一般见识,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何况,他们干的那些事天帝不可能不知道……”

“别生气,你不必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季流打断亓霁,用安慰的语气说,“你愿意相信我,我自然会护着你。”

“你不用老是跟我强调这些,”亓霁疑心地瞥了眼季流,“我让巫师帮我测过寿命,他们都不敢说,说明我命不久矣。”

“你不会死。”

只一瞬间,季流脸色就变得阴沉。见他变了脸色,亓霁即刻噤声,偏过脸不看他。

车轮碾碎层云,前方一座巍峨壮观的翠玉瓦宫殿赫然映入眼帘。翠玉瓦荡漾着青光,雕刻着精美纹路的瓦当上镶嵌着不同色彩的髓珠。鸾鸟轻轻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地,随着车轮轻轻触地,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鸾鸟翎羽收如折扇,在触地的瞬间迅速收拢。三只鸾鸟先是变为一团红云,随后化作两位身着精致服饰的小侍。这两位小侍身姿挺拔,面容清秀,静静立于车身两侧作恭敬行礼状。

同时,宫殿那扇由碧玉雕琢而成的大门缓缓移转,两列身着柔蓝色衣袍的侍者由门内徐徐走出。侍者们走到车门前,动作娴熟地铺开一张巨大的莲花纹靛青色地垫。随着地垫逐渐铺开,莲瓣次第绽开,侍者亦纷纷恭敬地俯下身子行礼。

“走吧。”

季流扶亓霁下车,亓霁脚一落地就想抽回手,但被季流扣住挣脱不掉。大殿之内,丝竹之声悠扬悦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亓霁并未见到音乐的演奏者,只看到大殿的两侧各有几位侍者静静站立,面容肃穆,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仿佛与大殿融为一体。

季流领着亓霁径直走向大殿一侧的座位,示意亓霁坐下,自己也随之落座。亓霁低头望着眼前雕刻着花蔓藤叶图案的木桌,心想这古董桌肯定价值不菲。刚坐定,大殿外传来阵阵通传声,身着青色常服的天帝快步走进殿内。与亓霁先前见到的那位神态威严的天帝不同,现在走进来的这位看上去就是个中老年大叔,眉宇间少了些威严,多了几分随和与洒脱。比起会议上那身浮夸扎眼的朝服,这身青色常服看上去更适合他,不仅不显得朴素,反而更衬出他清贵脱俗的气质。天帝走进大殿后,一面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季流与亓霁的身上,一面径直走向主位坐下。

紧随天帝之后的是面色肃穆的天后。她目视前方,缓缓步入大殿,在天帝身边落座。天后一袭青白色缎面常服外披着件花纹华丽的刺绣外衫,发髻一侧插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天后神情透着淡淡忧愁,面色不佳仿佛大病初愈,气色沉郁。亓霁注意到季流仅是眉眼轮廓像天后,相比之下他更像天帝,与更像母亲的赵珺涣相反。亓霁正猜测季流的脾气到底是像天帝还是像天后多些,主位上的天帝开口说话了。

“吾儿辛苦。”

“天爸爸,”季流说着起身向天帝恭敬地行礼,“峪熙尚未出关,欣霖……欣霖有事在身,来不及赶回来。”

“太不像话了,”天帝神色微愠,“这丫头,自由散漫。”

他们交谈之际,一抹淡淡雾气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缭绕。渐渐地,那雾气中开始显现出一盘盘精致的冷碟,紧接着,热气腾腾的热菜也逐一出现。亓霁目睹这一幕,不由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季流。

“可以吃,不必拘束。”季流颔首向亓霁示意道。

既然如此还客气啥。亓霁早饿了,立马抄起筷子夹菜。离她最近的是一盘看上去晶莹剔透,不知道什么丝的菜,亓霁一筷子下去便夹走面前碟子里将近一半分量,美滋滋地品尝起来。

“欣霖托榭麟子捎来今年收获的涧虚果,”季流端正地坐着,撇了眼亓霁后停顿片刻才继续说话,“她说,天爸爸责罚她,她心里不怨,望天爸爸不要迁怒无辜者。上次的事,她也是一片孝心,只是没想到会牵连下界那么多巫师。”

天帝坐在主位御座上,脸上写满疲惫与无奈。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些许苦涩:“唉,是我教子无方啊。这孩子,总是不断地犯错,严加管教结果却适得其反,她如今变得更加逆反。你们这些个孩儿,是真不懂父母之心,如今竟连一起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话到这里,天帝不禁掩面落泪。眼见天帝哭得伤心,亓霁惊得拿筷子的手都僵在半空片刻。

“我是多么羡慕凡人,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天帝又如何,表面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心孤苦。凡间老翁虽无权势,却能享受天伦之乐,子孙绕膝,其乐融融。我时常在想,坐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权力与地位,到底有什么用?不如做凡人逍遥自在。”

御座上的天帝一边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一边低声念叨着。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凉。怎么哭起来了,亓霁心想,这是故意哭给我看吗?若真不想当天帝,怎么还当那么久?

想到这里,她一口接一口地把桌上的菜肴尝了个遍。坐在亓霁身边的季流则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一直没有动筷子,只是偶尔瞥亓霁一眼。

随后,季流缓缓站起身,手持雕花玉杯向天帝举杯敬酒。在他们对饮之际,亓霁则自顾自品尝着桌上的佳肴,她既喝不了酒也不打算敬酒。待天帝与季流两杯酒喝完,天帝的目光不禁落在亓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

“看来,今晚的菜很合你口味。”

“还不错,是我喜欢的口味。这么多菜不吃浪费了,浪费食物可耻。”

亓霁故意挑眉笑道。她发觉天帝看她的眼神逐渐复杂,猜测天帝可能是在思考究竟该与她聊什么。身旁季流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问亓霁:“需要添菜吗?”

“没有,这么多菜根本吃不完。就说那盘碧绿小塔,要凑齐这么些不同季节的蔬菜,还要雕成一个个部件组装在一起,这是费了多少事?还有那一碟摆出山峦造型的肉,这么贵的东西……算了,我的生活水平跟你们确实没法比。”

“难得有贵客来,挑些时令菜品上罢了,这些也算不得珍馐佳肴,”天帝微笑道,“我交代过季流,请你吃饭,可不敢怠慢。”

“如此照顾我真是谢谢咯。知道我的口味,还特意按我喜欢的菜式做……不过,这些菜虽然精致,到底还是寻常菜品,你们有更好的东西享用。”

气氛瞬间冷下来,就连充当背景音乐的幽幽丝竹声都小了些。亓霁故意阴阳怪气地说话,她现在烦躁得很,这一桌菜令她越看越生气。

“到底是灵者,气度不凡,见多识广。我看,季流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你。唉,他平时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我吃,这回若非你在,他肯定不来。”

听到天帝这么说,亓霁立马瞪着身边脸板得像钢板的季流。不会吧,好歹是父子,一起吃饭都不吃,用得着这么生分吗?天帝这一通先是硬夸自己,而后又埋怨季流,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正想着,亓霁注意到坐在天帝身边的天后脸色忽地煞白。她一口都没吃,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我倒盼着能跟我爸一起吃饭。只可惜他工作太忙,在家时间太少,我经常见不到他,”亓霁定了定神,随后放下筷子,“书上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爸也是太在乎我,老想多赚钱供我读书。我以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肯定也是为了儿子好。父辈有父辈的观念,时代在发展,子女有自己的思想,亲子之间也需相互体谅。”

听到这里,天帝不禁好奇地问:“依你看,应当如何?”

“子女好不好,归根结底权力攥在父母手中。生扶子孙可不是口头上说说,需要实实在在地让渡利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呵呵,愿闻其详。”

“古语道:‘子孙富贵,祖上积德。’实际上是在说,长辈积德行善方能确保晚辈的富贵与福祉。前人若无止境地压榨与透支,无疑是剥夺子孙后代的未来。再观神族,既然神族高高在上,掌握顶级资源,缘何暗中操控各族内斗,不断挑起下界纷争?”

“若非神族从中斡旋,恐怕三界早已陷入万劫不复。至于你所说的‘暗中操控’,那更是无稽之谈。神族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岂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天帝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神族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天界的安宁与下界的平衡。”

“下界纷争不断,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神族高高在上,本应以慈悲为怀,施以援手,为何屡次借众生苦难巩固自己的地位?您所言的平衡与制约,不过是神族为了自身利益而编织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平衡,应是促进下界各势力之间的和谐共处,深入了解民众的疾苦与需求,以实际行动去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下界百姓所关心的,无非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这些最基本的问题。我那个所谓的‘避难所’,只能解一时之急,根本无法解决下界的苦难。神族若真有心,就应当去解决这些实际问题,而非整天沉浸在无止尽的夺权游戏与自我满足之中。”

“神族的确需要反思与改进,但你所言亦有过激之处。神族与下界各族关系错综复杂,非一朝一夕可变。”

“牵扯的利益太多了对不对?莫非,神明与俗人并无区别,迷失在自己的欲望里,什么大是大非,自己得利就成,才不管别人死活。如果是这样的神族,如何配享供奉?在我来这之前,弗朗第亚聚集的大巫师召开大会,目的无非是为了重新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我虽没有证据,但我以为会议牵头的代表是不方便直接露面的大神明,列席的大巫师只是神明代理。诚然,神明不可能公开承认,如今三界动荡根源在于神族与魔族之间的较量。例如,洛伊,他原是神明,他在下界至少换过三重身份。但他的上司是谁,究竟什么原因让他变得癫狂,我尚不清楚。既然他关在天界大牢,想必天庭定会查出到底是谁放任他玩弄邪术,揪出控制他的幕后主犯。之所以说这些,我想表达的是,如今的局势,解决之法你们比我清楚。”

天帝面色愈加凝重,见状,亓霁继续说:“当初,赵珺涣修宣天防正是天庭的安排,可他的下场又如何?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接手这个工程。若论守护天界,在我看来,并不是简单地将神族与下界隔开,而是利用宣天防这个系统控制各族,让他们各司其职不可恣意妄为。至于‘净’,那是我借别人的研究成果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谁,我想要的是一套快速回收魔法的工具。而那个波法拿摩,我相信无论达渥罗天、化统正天、青净云天,都未曾料到波法拿摩会变成一个关不起来的怪物。”

“我们一直在关注波法拿摩后续的改造问题,目下尚没有合情合理的可执行方案。波法拿摩波及的面太广,后续神族将会更积极地介入并控制事态发展。”

“波法拿摩仅仅是诸多问题中的微小一隅。日月晕围于外,其贼在内。某些东西怠傲处上,将个人或集团利益凌驾于众生福祉之上。为了各自发展势力,他们不仅将天界变成一个充满斗争与算计的场所,更有甚者在下界寻找代理人,通过操控这些代理人来实现自己的私欲与野心。在神明的操纵下,无数生灵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们的命运均被玩弄于上位者股掌之间。波法拿摩已经吞噬了太多生命,这个怪物终有一天会让众界生灵为之付出代价。波法拿摩亦对神族造成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至于到底是哪些家伙干的,你们也都有数。即使我不出现,那些动乱一样会发生。这些事情是你们该管的事,但管不管,还要看你们的态度。”

亓霁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啰嗦一通并非她一时兴起。她就是想看看天帝到底什么态度,以及如何回应。宴席气氛冷到冰点,亓霁注意到身边的季流脸色也不好。虽然先前自己应了季流跟他结亲,实际上亓霁压根就没这份心。结婚?结个鸟婚,亓霁心想,要抓要杀随意,反正自己肯定回不去。

“诚然,你说的都是实情。”

天帝缓缓地向座位靠背靠去,望着面前桌上丰盛的菜品陷入沉思。亓霁疑惑地望着天帝,余光也瞟了眼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季流。季流亦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菜不说话。

随后,天帝目光深邃地望向前方。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沧桑与怀念:“神族自古以来便是这天地间维护秩序与和平的存在。然而,如今下界战乱不断,万民仍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苦难与折磨。唉,我实在愧对帝鸿君啊!”

天帝的这番话,亓霁心中愈加疑惑。她望着天帝那丝毫不动怒的面容,心想天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向我诉苦,还是在试探我?又或者,他是在暗示我什么?

“当年帝鸿君禅位,无非是希望我能带领神族维护三界安宁,我却未能达成他的期望。昔日之辉煌,诚为荣耀,亦乃鞭策。吾辈身为三界守护,自当以身作则,引领万物步入和谐昌盛之境。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实现和平与繁荣,众生方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宴席结束后,季流领着亓霁退出大殿。一部赤睛墨麟六爪兽拉的车等候在门口,季流将亓霁送上车坐定,自己并未上车。

“回去后安心休息,明日有医官过去为你看诊。”

原以为这顿饭吃的是断头饭,结果亓霁又被送回到那个景点一样的宅子。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天帝说的那些不咸不淡,听上去很厉害实际上没用的话。待车在宅子大门前停稳,她一边思考一边走下车,昂头便注意到悬挂在门楣之上的木质匾额。

灵栖居?亓霁望着黑底红字的匾额愣住。这么直白吗?这不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这座豪华宅子居然叫灵栖居?

着淡胭脂色长裙的小文在门口等候着亓霁,身后还跟着两个头戴晴水色发冠的翠衣女侍。见亓霁乘坐的车辇行至大门口,小文立即面露微笑。她嘴角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笑容如同画笔在纸上轻点洇开的花瓣,羞涩而娇嫩。

“您终于回来了。”

小文先是行礼,而后上前双手扶亓霁下车。未等亓霁回过神,就被小文扶着快步进了门。她刚一脚跨进门,眼前出现的红毯朱帘令她像被烫了脚一样猛地往回缩。

“真结婚呐!”

望着眼前出现的景象,亓霁不由得惊呼。宅子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铺地的织锦花卉红毯上洒着不知什么微微闪光的粉末。宅子里到处悬挂着朱红色纱帘,帘幕上均绣着吉祥图案,看上去像是神族的图腾。

进屋后,亓霁注意到地上铺了层短绒勾花地垫,屋里更是多了不少东西。刚一走进卧室,亓霁头“嗡”地懵了。

卧室尚未完全布置好,但卧室的纱帘跟地毯都已经换新,矮柜上更是整齐地摆着一排螺钿漆盒。随后,亓霁的目光被卧室一角的玉屏风吸引。屏风由四扇长方形立屏精妙组合而成,各屏之间巧妙地以折页相连,四块屏心乃是由整块上等美玉精心雕琢而成,色泽温润如脂,彷若凝聚了天地间的精华与灵气。屏风之上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山水画卷——远山含烟,云雾缭绕,底部有花卉纹及海水江崖纹饰,一眼望去只觉得灵秀雅致。屏风四周木质边框雕刻着镂空花纹,图案繁复透出一种古朴而高贵的气息。底座则雕刻着精细的回纹图案,莲叶纹等吉祥图案。

绕过那座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屏风,亓霁的视线被屏风后的一幕深深吸引。一个雕花衣架上挂着一件朱红色礼服。缎面礼服在光线映照下泛着柔和光泽,礼服前后片均有大面积由羽丝线绣制而成的花纹。珠绣部分使用的是打磨成多棱面的宝石,精工勾勒出的喜庆花纹与华丽珠绣结合,色彩斑斓的丝线相互交织,整件婚服在斜照过来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好一副绚丽美景。

望着眼前的华贵礼服,亓霁只觉得胸口气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文,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您刚走,他们就开始搬了。”

亓霁不由得瞪大眼睛。果然,如她所料,无论她答不答应,结果都没有区别。

“这衣服……不是短时间能做出来的。”

“这是礼服最外面的一件,其余的我让他们挂在柜子里了。”

“这种做法工艺繁琐,且每一步不能出错,错了只能整片重做。看这精工的绣法,定是熟练工费了许多年才做得出来,我做不出这么细致的花样。还有这料子,我好多年没见过了,下界做不出这样的织物。过去在涣王国时,也只有天庭赏赐才有这样的东西。这上面珠绣部分用的是什么材料,看上去像是由灵气凝结成的宝石。”

“是从各灵蕴聚集的山中收集来的宝物,据说千年里也只得了一斗。方才他们送衣服来时提过,这上面用都是经过挑选光泽比较好的珠子。”

“那么费事,有必要整那么复杂吗?”

“上君的意思是,虽未正式行册封礼,还是要依晋人礼制操办,开祖坛行大礼。太清御司已将请柬备妥,不日送往各处……”

“不是吧,还送请柬?都送谁啊?”

“自然是天上地下的神明都要送到。”

“不会吧!那……岂不是要送几千万张?要来这么多神明围观吗!”

“神明不会都来,”见亓霁惊慌失措的表情,小文忍不住弯腰捂嘴笑道,“不过,他们贺礼肯定会送到。您且等着收礼吧!”

“你还笑呢……不是……那现在天上地下都知道我要跟季流结婚?”

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亓霁差点一跟头栽倒。小文忙搀扶亓霁在茶桌边坐下。

“您怎么了?”

“太夸张,真的太过分了,”亓霁扶额,痛苦地皱眉道,“为什么要办那么隆重?我要疯了。”

“您不愿意?”

“可是我……”

这下完了,亓霁心想,自己是脑抽了才答应这种事。她心生悔意,这婚她不结了,实在不行撒泼赖掉。这一切着实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她意识到自己太粗心,甚至忘记问一嘴究竟季流提的结亲是什么程度的结亲——她以为仅仅是走个过场,她没想到季流居然真的要跟她办婚礼。怎么可能,神明跟她办婚礼?

翌日,府内一众侍者向亓霁请安后退下。亓霁独自走到书房,在书房里的雕花书桌前坐下。

书房内陈设古朴典雅,四下里静谧无声。窗棂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透进来的光线洒在书房一角,为这看上去有些沉闷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温馨。亓霁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偏过头望向窗户。那透进来的光线,如同时间的流苏,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带来一丝恍惚。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地方?”

中午,小厨房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望着美味佳肴,亓霁心中泛不起半点波澜。她勉强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一些食物放入口中,咀嚼着却味同嚼蜡,完全品不出其中的滋味。然而,亓霁不愿看到食物被白白浪费,于是强迫自己尽量多吃一些。

“下次不要再弄这么多菜,我吃不完,太浪费了。”

亓霁嘱咐身边女官,侍女闻言连忙低头应诺。

午餐后,木浈来向亓霁请安,还给亓霁带来三只箱子的东西,显然是专程来送东西的。

“我想见季流,他在忙吗?”

女侍帮亓霁整理箱子里的衣物,亓霁则转头开门见山地问木浈。木浈低头回话,似是故意回避亓霁的目光。

“上君去了甘台山,您若有事可告知我,我代为转告。”

“唉,完了,”亓霁懊恼道,“兴许他现在就不想见我。你在他身边当差多久?他一直是这样的脾气吗??”

“也就近两百年……”

“两百年了!你嫁给他了?”

木浈忽地抬头。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大概是觉得亓霁的提问不可思议。

“怎会,我只是在上君跟前侍奉而已。像我这样的小神,怎么可能嫁给上君。”

“我看你挺好的,我才叫不合适。不是,我想问,他没娶过其他神女吗?”

“没有,上君一直在等您,他……”

“他对我为什么那么强的执念,这不合理。”

“您不喜欢上君?”

怎么喜欢?亓霁自觉压根不了解季流,他们的关系只能算不熟。仅是说过寥寥几次话,凭着一点不深不浅的交情,亓霁对季流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一点头绪都没有。更别提季流是货真价实的大神明,难说哪天她脾气上头又跟季流打起来。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只是觉得,就算我拒绝他,他也不会放我走,还不如我干脆点答应他,至少他不会对我过分芥蒂。可我没想到真要办婚礼,我以为私下谈一下就算了……不是,这算什么事啊,不都说我是天庭通缉犯吗!这不是乱来吗!”

“您言重了。”木浈忙垂目,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道。

“木莘神女来了。”

立在门口的女官话音刚落,便进来一个身着豆绿色圆领袍衫,腰佩翡翠腰牌的女子。她挎着一个竹编篮子,望着亓霁笑盈盈地说:“闻上君迎回佳人,特意传我上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良女,得见您真是荣幸。”

女子说话带些口音,亓霁听着耳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像谁。良女?是职位吗?亓霁心想这称呼足够尴尬,摆明了是个闲人。

身旁木浈与那女子寒暄几句,之后向亓霁行礼告退。木莘走到亓霁身边,打开她那个竹编篮子取出一整套物什。除了纸笔,那些个大小瓷瓶在亓霁看来像一个个调味瓶。

“你也是木氏神族?”亓霁望着散发着淡淡草木气味的木莘问。

“是,我与木浈姐姐同为木氏旁支。我双亲因公早逝,自幼在伯父家长大。本来我师父要安排我到巫师周家去,上君念旧,便专门给了我出入天界的牌子。我不常在天界,只偶尔上来与我师父学习。这次来是上君吩咐,让我给您调理身体。”

看诊后,亓霁眼见木莘用娟秀字体开了张方子,随后拿出印章盖章,章刻的名字是“田旭”。

“田旭?你的名字不是叫木莘吗?”亓霁纳闷道。

“这是我师父。我师从田先生,华氏神族华伏大神职位缺继任者,便将田先生请来接任。”

眼前这位医者木莘清新脱俗的气质令亓霁想起李凡德。木莘性格比木浈活泼,与亓霁聊得投缘,木莘临走时亓霁执意要送她。

院子里灌木丛的三色花朵静静绽放,四周安静。尤其是那株矗立在墙角的白色海棠树,这株海棠树树干挺拔,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翠绿的光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们簇拥在一起,羞涩地躲在绿叶之后。

亓霁与木莘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才往大门走。亓霁发觉木莘似乎比她对这座宅子更熟悉。

“这院子好奇怪,一环套一环,好似迷宫。若不是与你一起走,我怕是又要迷路。”

“不瞒您说,这里我从前来过。这宅子原来住着的是天帝夕卿人。”

虽然分不清这里官位大小,亓霁从木莘的语气里就能察觉,这位夕卿人肯定是天帝宠妃。出于好奇心,她便向木莘打听夕卿人的事。

“夕卿人现在住哪?该不会,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她才搬走吧?”

“夕卿人……多年前,夕卿人判罚了一名擅离职守的巫师。那巫女本是暮山之主,可她突然离开暮山,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不在暮山时,暮山出了场事故,我的一位师姐还为此下暮山救人。大家都以为那巫女不会再回来,结果那巫女突然回来,还要上天庭告状。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夕卿人本以为那巫女受得起罚,哪知巫女没扛住,第一道法令执行后便倒下了。夕卿人也因此郁郁寡欢,不久便圆满归去。”

亓霁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地方令她格外在意,又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只是呆呆地盯着木莘半天说不出话。见木莘因为自己的沉思有些拘谨,亓霁忙转移话题。

“你做医官多久了?”

“我出师晚,比木浈姐姐晚工作几年。也是因为我师姐到凡间游历去了,人手不够,师父才让我接手一部分工作。我曾为神女怡华帝姬治好了隐疾,现在偶尔会给公主欣霖配药。”

“欣霖?是季流的妹妹吗?”

“公主的生母乃轩辕氏后裔,她是流光君的异母妹妹。欣霖公主有一位双胞胎哥哥,我们称呼其峪熙神。和关君子嗣少,如今身边只有这三位了。”

“不会吧?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你刚刚说的,给欣霖配药,公主生病了?”

“那倒不是,公主平时只是容易困乏,身体并无大碍。她找我实则是借她的名义帮她的好友拿药。公主喜好交往下界仁人义士,时常为朋友打抱不平,很少在天界。”

“这话我问你也许不合适——我很好奇,为什么风氏神族后嗣那么少?”

“风氏神族幼年极易夭折,这也不是秘密。而且,青净云天神族里,风、姜、姚、孙、任、辛、陈、杨、刘,这些神族后嗣都少——神族与其他族群的后代未必是神族,像天后这样巫师出身,生下神明流光君的是个例。”

“极易夭折?是因为身体不好吗?季流说他小时候生过病,看来他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亓霁心中充满焦虑。她试图从木莘的口中套出更多信息,但木莘似乎总是能巧妙地避开敏感话题,言谈间尽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

亓霁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木莘的对话,试图从中捕捉到些遗漏的线索。但越是努力,她的思绪就越是混乱,仿佛被一团迷雾所笼罩,看不清前方的路。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亓霁感到措手不及。她原本以为自己上到天界会与天神们发生冲突,甚至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在她的想象中,即使最终战败身死,那也是死得其所。然而,现实却与她预想的大相径庭。她发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显得如此弱小与无助,更让她感到懊恼的是,她自认为是一个谨慎细致的人,竟然到现在连季流究竟有几房妻妾都没有弄清楚。亓霁的心中不禁充满了自责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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