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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上)

梦呓——奇迹海

于馥郁芬芳之中,亓霁忽然醒转。四周皆是绚烂盛开的鲜花,香气袭人,直沁心脾。抬眼望去,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洒落七彩光芒。周遭景致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千重花瓣在身下铺成软榻,香气不是飘来的,而是从皮肤直接渗入血液——甜腻如蜜的花香缠绕成无形的丝线,将她的四肢轻轻捆缚。她踉跄地站起来,数道花茎立刻缠上她的脚踝。花茎柔软如蛇,带着绒毛的叶片抚过小腿,一路留下细微的刺痛。

亓霁抬头望天,只见天空蓝得令人眩晕。花海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在那里,天空与花丛的边界融化成一片模糊的景象,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彩画。亓霁环顾四周,但见花海漫无边际。微风拂过,花海翻涌,如浪如潮。馥郁芬芳如有魔力,似是激起亓霁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与记忆。她试图寻找这梦境的出口,于是奋力挣脱花茎迈开步伐,在花海中穿梭寻觅。但无论她如何行走,花海似乎无边无际,总也看不到尽头。

她不断挣扎,忽感全身抽痛,骤然清醒过来。自己似是陷在柔软锦被里睡了很久,醒来时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她看不清东西,视力如同深度近视般,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她缓了片刻,转头望向窗户。微光照得窗外一片灰蒙蒙的亮,窗台上一些晶亮的微尘折射出五彩光芒。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窗棂的轮廓,桌上瓷瓶的釉色,乃至自己摊在被子上的手指,都蒙着层颤动的虚影。

她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止是肩胛骨缝里钻出的酸麻,脊柱像被铁钳缓缓拧紧的钝痛,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她试图蜷缩脚趾,却像在操纵别人的肢体,直到三次尝试后,才感受到锦缎下传来细微的摩擦感。腰后垫着软枕像一团有温度的云,略微缓解了疼痛。

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每一寸肌肉都沉重如铅。她咬紧牙关,指尖深深陷进锦被里,手肘颤抖着弯曲,像生锈的机械般一节一节地撑起上半身。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刚坐直的瞬间,亓霁眼前突然一黑,头晕目眩,她不得不再次躺下。

后背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人将烧红的烙铁按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那片敏感的伤处。亓霁深呼吸后重新使力,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伸手捞起一旁的寝衣。她艰难地将衣服披上肩头,布料擦过后背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来。当双脚终于触到冰凉的地面时,尖锐的疼痛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她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僵住。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她一下地就险些跪倒在地。她不得不扶着床沿缓了许久,才找回双腿的知觉。然而弯腰的动作牵扯到背上灼痛,疼得她牙关紧咬。

她踉跄地走向洗漱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亓霁站在镜子前,尽管她视力仍旧模糊,但也能大致看到自己浮肿的脸跟眼皮,尤其眼睛红得不像样。亓霁心想这模样没法见人,这要是叫女侍们看到多丢脸。可自己肚子实在饿得慌,早知道应该先备点吃的。她一面脑子里快速掠过热气腾腾的面包花卷包子煎饼三鲜面牛肉粉,一面程序化地洗漱,精神慢慢也好了些,同时愈加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

方才刚醒来手脚不灵活,她只是松垮地将寝衣裹在身上,也没注意到自己皮肤上的异样。起先她以为自己是皮肤过敏,但那时过敏浑身起疹子,如今身上的痕迹不像疹子,又恰好都在衣服能盖住的地方。她试图施术来消除,可无论她如何集中精神,她仍是一丝力量都施展不出来,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力量。

亓霁立在镜子前愣住。缓过神时,她将头发草草盘起,之后走到浴室打开热水龙头。身体被温热细密的水柱冲暖,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灵活,混合花香的沐浴泡沫让亓霁感到舒适。抬起手臂时,她发觉肩伤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旧伤,居然连疤痕也淡去许多。从浴室出来后,她再次走到镜子面前,仔细端详镜中人的脸。

她似是头一回真正看清自己:这张脸才是她,是她真实的样貌。只是,尽管脑海里明明记得这张脸,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翠衣女侍上粥时,亓霁仍精神恍惚。女侍似乎害怕亓霁,端盘子的手微微颤抖。亓霁伸手想帮忙,却不慎被碗里的粥烫了手,吓得女侍赶忙放下托盘,后退一步跪下磕头认错。望着女侍惊慌失措的神情,亓霁只觉得厌恶。女侍道歉的话语在她听来像是阵阵模糊的蜂鸣。亓霁盯着眼前这个模样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侍沉默着,磕头认错的女侍此刻已吓得眼角沁出了泪花。

“起来吧,不必这样。”

开口说话时,亓霁才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哑。也许是听到动静,外面进来另一个女侍一齐跪下。仅是一件小事,竟让她们这些小神惊吓到如此地步,亓霁不禁心生战栗。

“我不怪罪你们,你们不必这么害怕。你们就那么畏惧上君吗?”

“月辉如流水润泽万物,您是化天地灵气、日月之辉凝就的无暇玉身,小神这等卑贱如尘的存在怎敢冒犯您。”后进来的女侍以额抵地,叩首后颤声说。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粥是上君让你们备的?”

“是。”

“我就知道……弄这样的东西,看来他是怕我死了。”

两个女侍面面相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亓霁吃了半碗粥就吃不下了,她胸口憋闷,头也发晕。

“小文呢?”亓霁哑着嗓子问。

“今日三星合一,又是风氏神族的小祭之日,文姐姐到星垣殿去了,木浈姐姐她们也都去了。”

“哦。我不用去?”

“您身体抱恙,上君说您需要静养,不能出门。”

的确,亓霁拿勺子的手都在抖。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走几步都累,当然啥都参加不了。吃了这半碗粥,亓霁便已经累得坐不稳。她出了身汗,方才刚换的衣服被汗浸透贴在身上,便想去换衣服。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会儿乏力到连衣柜门都拉不动,女侍见状赶紧过来帮忙。

“我自己来……”

亓霁嘴上这么说,手却颤抖得连衣服都拿不稳。她稍一动作,后背便疼得她牙齿打颤,心脏也跟着狂跳。

好不容易将衣服换好,亓霁连忙躺上床休息,两个女侍则陆续退了出去。亓霁方才听出她们俩口音相似,但与小文不同。亓霁起了疑心,心想这两个什么背景?小文自然是季流的忠仆,可这两个不知什么来头。宅子里其他侍者呢?

她思绪纷乱,脑子里仿佛突然被塞进了太多东西一般,乱得没有头绪。她一睁眼,望着如镜般光亮的天花板映照出她的脸,方才那股厌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些许碎片般的记忆如浪一般涌上来。床罩换了新,她却仍能嗅到梦中的阵阵花香。不知不觉,她再度陷入那片花海,但在藤蔓差一点攀上她的脚踝时,她猛地一挣扎,睁眼醒来。

她已不是第一次中神族的精神控制术。也许是因为她曾中过赵珺涣的幻术,才能从现在这个更强大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亓霁拼命回想自己与生身父母在一起的时光,自己经历过的伤病,自己去过的不同地方……她试图抵御这强大的法术,拼命压制这股快将她吞噬的力量。

杀了他?在无数纷乱思绪中,这个念头突然浮出脑海。然而,这个念头仅是刚刚冒头,就像一缕青烟般忽地消失。照亓霁的性格,现下处境她根本难以忍受,可她好似怒火被抽干了般,连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躺在柔软大床上的她只剩一丝苟延残瑞的求生欲。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侵蚀她,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躯已经开始腐烂。身上盖着的团花锦缎丝被香气四溢,而她渐渐陷在迷幻的泥沼里,一点点化成滋润花朵,臭不可闻的污泥。

也许是过度耗神,亓霁没力气深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强烈的困乏再度袭来,她眼一闭便昏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亓霁睡得正迷糊时忽觉耳朵痒。她下意识以为有蚊子,抬手一抓,竟抓到一只微凉的手,吓得立马睁开眼。

昏暗灯光下,面色有些凝重的季流身着象牙白单衣斜倚在她身边。见亓霁醒来,季流立马换上一脸柔和的微笑。

“吵醒你了。”

见季流眼神幽幽地望着自己,亓霁顿时全身汗毛直立,惊出一身冷汗。她很想骂上几句,可不知为何话说不出口,只是呆愣地望着对方。

“为何这般警惕?你不喜欢我宠幸你?”

“怎么喜欢?您可不是人……”

这话一出口,季流顿时变了脸色。亓霁心一惊,忙接着说下半句。

“……您是神族。”

季流怔怔地望着亓霁,亓霁轻叹了口气。

“神做任何事都是正确的,一切都是出于神的安排,这一切的发生正是天意。”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我可以反悔吗?”

“不能。”

亓霁转过脸怒视季流,却发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透着古怪。季流顺势搂住亓霁,与她四目相对。

“你不对劲。”季流狐疑道。

“我怎么不对劲?”亓霁不满道。

“你是女人吗?”

“是不是女人您不清楚?”

“你能不能温柔点?”

“嫌我不温柔就放我走。”

“胡闹!”

“我说过,要求我像妻妾那样服侍您,我并不合适。”

“你不喜欢我。”

“怎么又扯上喜不喜欢,您用得着在意吗?呃……”

亓霁脸上露出难忍的痛苦神情,季流神色也变了。

“怎么,还疼吗?”

“能不疼吗,我浑身疼。我现在肋骨疼,好重……”

季流忙起身挪到一旁。仅是如此,亓霁就有些按捺不住。她仿佛饿兽,嗅到季流身上散出的香味便,亓霁以为自己还没从法术中解脱,想起身躲避季流,季流见状忙伸出双手又将她按倒。

“别起来……”

“我要喝水!”

亓霁回头瞪了眼季流。她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是吓住了季流,季流的双手连同身体一起往后缩了缩。亓霁趁机跳下床,结果脚一滑差点摔个跟头。

“小心。”

季流一把扶住她,亓霁更生气了。她强忍着疼,赤脚走到小茶几边倒水喝。刚饮一口,季流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侧。

“要喝水吗?”

望着一声不吭正俯视她的季流,亓霁将自己的茶杯放下,转而拿起另一个杯子往里倒茶。在她刚要将新倒的茶递给季流时,转头看到季流已经捧着自己刚刚用过的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冲她露出一脸憨笑。

亓霁见他此举顿时愣住,拿着茶杯与茶壶的双手僵在桌上。此时此刻,这个大神好似一个顽童,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味道不错,这什么茶?”

“花茶。”

“下次再给你些别的茶。”

“还要吗?”

亓霁仰头看向季流,见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隐隐感觉还是不要继续倒茶为妙。她刚一放下手里的茶壶与茶杯,几乎同时,季流也放下了他手里的茶杯,伸手握住亓霁肩头。

“谢谢你的花茶。”

只听得对方一声温言细语,亓霁随即全身僵住。淡淡花木香气将她笼罩,她仿佛又坠入了梦境里的花海,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高等神明的纯净力量通过拥吻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亓霁与季流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细密的长睫毛,还看到在季流左侧太阳穴有一颗小痣藏在他的头发里。季流的法力之于亓霁而言简直就是珍馐,比她从前汲取过的力量都甘美。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撕开这具神躯,将这副皮囊里流淌的神力榨取殆尽,再如野兽般将这个神明连同骨血一齐啃食干净。

冷汗霎时浸透寝衣,她能感觉到汗珠正顺着自己的脊椎沟壑滑入腰际。她慌了神,双手猛地推开季流,季流则在被推开的瞬间反手扣住了亓霁的手腕。

“青……青……青光……光……上……上……天君……”

亓霁被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吓得发抖,话也说不清楚。神明吐息扫过她耳际,季流拥住亓霁的那双手臂差点就将亓霁的理智熔断。亓霁难受极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咬断季流的脖子。

“你怎么出那么多汗?”季流并未察觉她的险恶心思,反而以为她在害羞,伸手轻柔地抚了抚亓霁的脖颈。

“……没……没有,”亓霁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般强作镇定,胡乱辩解道,“没事,天有点热……”

“那正好,我们试试你的淋浴。”

“你要洗澡?”

起初,亓霁疑惑自己住的这大宅子为何没有浴室,莫非神族不用洗澡。但见季流动作相当熟练,不像是平时不洗澡的样子,亓霁便愈加疑惑为什么先前不给她修浴室。直到左笃再一次来见她,她才知道自己住的这个宅子外围就有一处温泉。

“您且随我来。”

天幕陷入暗夜,左笃单独领着亓霁一路往宅子东北角走,亓霁便趁机想跟他套话。

“你独自来,我当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是带我参观温泉。大晚上参观什么,不能白天吗?”

“上君说,您夸我办事周到,就让我来给您带路。您有所不知,那地方晚上灯火一照,景色格外好看。”

“是吗?我以为他派你来糊弄我。”

“您这话说的……今天早会后,上君就一直忙着,他……您别多心,这不是还没给您行册封礼嘛,这事儿不仅风氏族内大小神明要讨论,还得拿到朝会上商议。不过您放心,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等一的上等面相,这晋人的位置妥妥是您的。”

“‘晋人’到底是干嘛的?”

“‘晋人’是风氏神族用来称呼族长大夫人的称呼,这称呼还是源于天帝的母亲。您可知,天帝生母辛留姒的来历?”

“没听过。天帝家事哪轮得到我知道?”

“当年,辛氏神族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其中一位便是嫁入风氏的辛留姒。‘晋’其实是辛留姒的乳名。辛留姒嫁入风氏后多年无子,钱氏巫师便献上妙计,将‘晋’合‘人’字,并称为“晋人”,而后辛留姒便生下了当今天帝。”

“这也太绝了。这钱氏巫师到底是借了什么力?”

“小神哪懂得这些。反正,‘晋人’实际上就是风氏神族的女性族长,含有子嗣绵延不绝的意思。”

“原来如此。不对啊,我又不是神明,我哪能当神族的女族长?”

“能的,能的,您何止是一族之长,往后上君继位,您就是青净云天天后,”

话到这里,亓霁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样,惊讶地瞪着身边的左笃。

“还天后,扯太远了吧?左大人,我不是矫情,我真干不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尴尬的心情,要我像天后那样……我宁可早点去世。”

“您别这么说啊。咱主子可是格外看重您,说您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小神斗胆,您一看就是能扛事儿的主,准能为上君分担不少事儿。”

“我还温婉贤淑……,”亓霁心想季流难道是故意的,好似恨不得给她塑一座金身封住她,“……上君过奖,我究竟啥样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您可知,风氏神族不看重别的,只娶才德兼备的神女。当年神女辛留姒正是在下界平定祸乱有功,而后与风氏神族结缘,共修千余年。”

“那……辛留姒的同胞姐妹哪去了?”

“嫁给了一位化统正天神明。”

“啊?”亓霁吃惊地转脸瞪着左笃,“那……嫁去化统正天的那位生了啥?”

“正是当今化统正天的西达院神,坦素他瓦。”

“啊!”

身旁左笃被亓霁一声惊呼吓得发抖。亓霁忙定了定神,收起自己夸张的表情。过去,亓霁还未注意过神明间这些弯弯绕绕的事,该不会,全世界的神与魔相互间都是亲戚吧?

“化统正天到底分几派?这个坦素他瓦到底是干嘛的?”

“那边儿笼统分三派。坦素他瓦法力强大,轻易不现身。这不是因为底下闹得厉害,他才出面。化统正天最近被罚的神族可不少,咱主子也因为那儿闹得厉害不得不去了一趟。”

“那这个坦素他瓦,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鹰派?”

“鹰派?”左笃神情微怔,看样子他并不理解亓霁的意思,“坦素他瓦确实手段强硬,但他代表的是唯天道是从的旧派神族,还是有相当号召力的。”

其实,亓霁还有许多疑问,可她担心问多了让左笃对她有戒心,于是立即调转话头。

“左御官,你真的好厉害啊!难怪上君重用你。你办事靠谱,知道的多,会看相……你还会啥?”

“哎哟您又夸我。上君待我确实好,呵呵,”左笃乐得有些飘飘然,眼看着嘴角都压不住,“那个……也就是会点小把戏。要说会看相,这天上最厉害的还得是壬女,任你是什么,她都能一眼看破。”

“我见过她,她那神情严肃的样子,总觉得她不太喜欢我,怕是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了。”

“您别多想,壬女一向性子冷淡,除天帝召见外几乎足不出户。何况,您是上君的内侍,碍于礼数她也得小心谨慎不是。天帝称赞她大公无私,法力强大有独揽苍穹之势,断事如执棋……原话我也记不清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说起来,壬女的弟子也厉害,这些年没少为天庭效力,做出不少贡献。”

“听你这么说,我更想与壬女交流交流,”听左笃这么夸赞壬女,亓霁心里愈加起疑,“这里的人跟事我一点都不熟悉,周围侍者老是低声下气的,除了小文还能偶尔聊聊天,其余的多一个字都不敢说。我快憋死了,在这里好闷好无聊,还是你好,愿意陪我说话。”

“您可别夸了,”左笃脸上汗都冒了出来,“我们这些小神确实不该多嘴,但这不是见您待我们态度好么。不瞒您说,上君虽宽仁但治下严厉,往时气氛确实闷,还是您来了才看见他有那么些笑脸。”

何等老套的说词,亓霁心想,季流就是个老古板,之所以望着她笑无非是因为图新鲜,谁知哪天就变脸了。

“他一直这样吗?从小就这么古板?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可我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上君事务堆积如山,烦心事儿多,太辛苦了。这样的重担压着他,情绪有所起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能做的不过是处理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与上君所承受的压力相比,我这样的工作简直是微不足道。再说了,我怎么着也只是他的侍从,哪儿能跟您比啊。您可是他的贴心知己,我从没见上君对谁这么依赖,不然他怎么天天都来见您。”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唉,不说别的,这里真的好闷,”亓霁故意撇嘴说,“左御官,在天庭做事不难受吗?要求高规矩多钱少。你知道吗,魔界那帮魔族日日逍遥,日子快活极了。有些话我也就跟你啰嗦:过去我觉得自己太严肃,但遇到上君,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放纵的。你说他整日忙着到处收拾残局,帮天帝树威,每天的事无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当这个什么上天君有什么意思啊?就为了将来坐天帝的位置,像天帝一样身居高位默默流泪?”

“呃,您不能这么想。上君自出生起就享至高规格供奉,日常用度均随星斗明暗调整,支持他的神族也不少。不过,天帝如今法力强盛不会这么快退下来,到咱主子继位,估计怎么着也得再过一千年吧?”

“那……”亓霁心想那我得跟着他干到什么时候,不会真要在这鬼地方呆这么久吧,“……我想我大概活不了那么久。我这个凡人之躯很容易坏的,要不了几年就去世了。”

“您可别这么说话呀,怎么会去世,天后不也是巫师吗,她在天帝身边都这么多年了。您注定会与上君同享天地之间……”

“可我觉得……他不需要留我在这呀,”亓霁郁闷地说,“我能做什么?我就在这个宅子里天天守着这个房子吗,他高兴了就来瞅我一眼?”

“您在这里,上君看见您安心。您能让上君开心呀,上君最近心情特别好……”

“是不是怕我回去造反,所以故意把我看牢?”

“这怎么可能呐!”

正说着,面前出现一座风格独特的庭院。亓霁跟在左笃身后踏过青玉阶,里面散出来的淡淡轻雾便缠上她的衣角。前方一道不知什么石头雕刻成的洞门上悬着纱帘一样的法术结界,被带着香气的暖风掀起时露出里头的小池塘。池畔植着淡紫色幽昙,花瓣坠入水面时化作流动的琉璃色光晕。八角亭里悬着十二连珠星灯,照得雾气中漂浮的金粉如同缩小的星轨。池塘边有几株金灿灿的矮树,那些从枝头落下的朱砂色颗粒落入池中,顿时绽开成朵朵红莲,不一会儿又次第消失。

转过一道云母屏风后,左笃行礼告退。亓霁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迎面走过来一个杏色衣裙的侍女,双手捧着个空托盘,低头与亓霁擦肩而过却未行礼。亓霁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起疑。

方才侍女经过她身边时,她分明嗅到一股与季流身上气味相似的味道。想到这里,亓霁立即掉头往回走了段路。然而,那侍女已不知所踪,亓霁只得作罢。

她循着潺潺水声继续往深处走去。足尖踏过云纹地砖时,亓霁每走一步都激起些许细小的灵雾。推开通往浴室的鎏金门扉,湿热的水汽顿时扑面而来。室内温度明显升高,氤氲雾气在四壁流转。墙壁采用上等石料打磨而成,表面凝结着细密水珠,时而汇聚成流沿着壁面缓缓滑落,在底部汇成一道道闪着微光的细流。亓霁抬头望去,穹顶是一幅令她感到震撼的浮雕——浮雕由玉石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地展现着天界盛景。

室内正中央是个比篮球场略大的浴池,池壁镶嵌着一些不知名的细碎宝石,十六尊形态各异的瑞兽之首环绕池边,每尊兽首都源源不断地吐出灵气各异的水流。水流在池中汇聚,池水呈现出淡金色泽。池底仿佛沉着万千星辰碎片,随着水流起伏明明灭灭,站在池子里恍若将整条天河踏在足下。

“豪华泳池!”

亓霁惊叹道。她脱了鞋,几步走到边上的彩石小道上,光滑温暖的石子踩上去格外舒服。她被前方墙壁上的彩色壁画吸引,于是走过去欣赏壁画。

“这是‘九霄玄穹图’,是神女绪央清所作。”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亓霁被惊得差点脚滑。兴许是因为注意力全在面前这精美的壁画上,她压根没注意季流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绪央清之母是天爸爸的姐姐,因她父神母神先后散去,是天爸爸照护她成长。可惜,幼时我只跟随她学了两年,她便消散在下界深山中。”

“意思是,她去世了?”

“那叫圆满。之所以有这个说法,只因神明与凡人不同。凡间诸生灵相互维系,万物亦可成魔成妖,但我们这些神明,没了就是没了。”

“那……那些放弃神位去凡间的神明呢?”

“多数沦为凡人,不可能再回来。当然,偶有特例。”

“原来如此,难怪洛伊老是换躯壳,他是为了保留神族的力量一直留在下界。对了,我一直想问,我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怎么会变成人类呢?”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未等亓霁反应过来,季流伸手扯掉她的腰带。由于穿脱麻烦,亓霁还没弄清楚这身衣服一层层咋穿,一直靠身边侍女帮忙。季流一面淡定地同亓霁说话,一面剥皮一样快速解开了亓霁的衣服。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之于我唯一的希望。”

“这……动作也太快了!”亓霁吓得说话声发颤,“你……我……不是,这么多层怎么可以脱得这么快!衣服穿在我身上,这身衣服东一片西一条麻烦得我穿脱都不便,怎么……您如此了解……”

“你的衣服都是我挑的,我当然了解。”季流面不改色地说,似是觉得亓霁反应过度。

有种麻麻赖赖的情绪爬上亓霁心头。她想到一个词,原地去世,她现在就尴尬到恨不得立马原地去世。季流解了自己身上的衣袍后牵着亓霁下水,亓霁觉得自己就像只宠物。亓霁怕水,她不会游泳,这会儿便有些战战兢兢。下水后,亓霁才发觉池子底部有防滑的东西,踩上去柔软有弹性。于是她立马挣脱季流的手,自顾自走开了些。

头一回泡这么大的热水池,亓霁还来不及享受就感到不妙——池水水位没上亓霁胸口,这要是不小心栽个跟头岂不是会呛水。她刚想问季流为什么池子水那么深,一转头看到水位只到季流的腰部,深受打击的她顿时气得冒汗。

似是察觉到亓霁的恼火,季流立在原地不动,继续与亓霁保持距离,欲言又止地望着亓霁。亓霁发现季流右下腹有一道淡淡的痕迹,心想莫非这伤痕是季流的弱点,若攻其不备是不是就能打赢他。

“在看什么?”季流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没看什么。”亓霁心虚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不说实话,”季流走近亓霁,一手扳着亓霁下巴,强迫她的脸转向自己,“想看便看……”

“那伤疤怎么回事?”亓霁立马招了。

“旧伤。”

“什么能伤到您?”

“比如你。”

季流神色淡定,语气平和,亓霁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弄伤过季流,难道自己现在已经糊涂到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亓霁怀疑季流在糊弄她,心想可不能被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肯定不是我。”亓霁坚决否认。

“如果你以后再为了别人用刀捅自己,就是在捅我。”

说着说着,他还委屈上了,亓霁望着面露不悦的季流心想,这又是在说什么事,难道……

季流伸手拉住亓霁,带着她一起靠着池边,随后自顾自闭目养神。亓霁望着季流愣了半晌,心想不会吧,难道当初自己用巴尔达也影响到季流?自己这么早就跟季流有联系?不过自从来到天界跟着季流,即便没用李凡德的药,常起幺蛾子的伤口也不疼了。这又是为什么?

“别吓我,”亓霁诺诺地说,“真因为我?”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收服一只凶兕时,被他的角不小心划伤。”

“哦,”亓霁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还好,起码不是被天帝惩罚受刑时留下的伤。她差点要给季流跪下,只是水太深她怕呛水。季流并未察觉亓霁的窘态,伸手抚了抚亓霁的侧脸。

“好似做梦一样,”季流语气温和地说,“这样与你一起,我原是不敢想的。”

不知是否因池水的热度,季流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亓霁的脸似乎也因热气蒸腾的池水而急剧升温,两颊出现少有绯红。

水雾弥漫,休息片刻的季流双睫沾满水珠。他缓缓睁开双眼,一手抚了抚亓霁的脸颊,随后捏住她的下巴喂给她些许法力。

“那日家宴后,天爸爸训斥了我,并非因为你说的话,而是因为我考虑不周。他说,你心思细腻,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施展低级伎俩,会激起你的不满与抗拒。至于母亲,她总是担心我,怕我行差踏错,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早年我行事鲁莽,急功近利,加上误信了些居心叵测的奸佞,犯下过不少错。幸得天爸爸力挽狂澜,才让我有了今天这般成就。天爸爸身居高位多年,早已身心俱惫,我也想尽量减轻他的负担。留你在身边实属我的私心,我一向自诩公正无私,从不逾矩,但是你不一样,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就算犯禁,我也要留住你……”

“还是让我走吧,这地方我待不下去。”

亓霁如此说道。然而,季流并未在意亓霁说了什么,仍自顾自地说话。正如他沉浸在自我满足式的表达中,毫不在意亓霁的想法。

“……你与我诸多相合,注定为我所用。只是,你定会怨恨我,将来你还会付出比现在更多……”

“我答应过帮您,自然会尽力……”

亓霁起身后退一步,站直身体望着季流。亓霁说话语气干脆利落,尽管比季流个头小许多,气势却不输这个实力在她之上的老神明。季流一连串长篇大论的自说自话令亓霁心生不满——对方居高临下,自鸣得意的优越感激怒了亓霁。

“……到时,我会带走属于我的报酬。”

季流表情凝住片刻,原先舒展的姿态忽然就收敛许多。亓霁突然心软了,心想自己跟他较什么劲,跟他长篇大论简直白费力气。自己大意了,早知道不该告诉他的,平白让他对自己心存芥蒂。

“我说的话,您记住了吗?”亓霁硬绷着脸,斩钉截铁地强调。

“记住了,”季流倒是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起来,“好可爱。”

“我说正经的……”

“听着呢,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知道我没本事,打不过,”亓霁强忍怒火,她知道激怒季流对自己没好处,“敢把我留在身边,不就是仗着自己能拿住我吗?那我明白了,您这是给我设了个套。”

“你误会我。我原以为你会拒绝我,怕你讨厌我。”

“我敢拒绝吗?您这是老早就算计好把我退路全断了,故意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你怎会这么想?现今局势复杂,你不能继续留在下界,在我身边才安全。”

“安全就是把我关在宅子里?”

“你情绪不稳,心浮气躁,在此地休养一段时间,你自然会平静下来。到那时,我再与你谈其他事。”

“我回了,您自便。”

亓霁双手撑着池边上岸。她迅速走到衣架旁,取下衣服裹住自己,之后以自己能走的最快步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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