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朗拉起了新的结界,森林里异常安静。Livin从少年口中得知妖族已从重朗撤走,而这个少年是循的部下。
“我叫阿齐,今年十五岁。我原先的名字与狐妖冥的名字同音,所以我改了名。在‘小山岗’,大家大多都改了名。”
“‘小山岗’?是避难所旁边的那个吗?”
“是的,”少年回过身望了眼Livin,眼神明亮,“我父母都是重朗巫师,但我在伊马他出生长大。阿尔莫内军攻进城时,我父母已经进了监狱。他们是被同事陷害的,他们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更不可能参与艾摄堡叛变。何况,奎布哈家族没道理背叛化统正天,他们跟化统正天的关系本是最紧密的。”
“所以,你跟着其他伊马他巫师一起躲到奥王尼加?”
“在伊马他,利比内普也许算不上有权势,但他是个有远见的领导者。否则,伊诺不会选择帮他。”
“你父母会不会是为了掩护利比内普离开伊马他?”
“也许是。我猜,是因为他们相信伊诺的选择。”
一只铜绿色甲虫冲阿齐飞来,在阿齐手背上停留片刻后振翅飞走。
“循着急了——其实,您还在云州时,我们就已经追踪到您,只是不方便接近您。”
“你们一直跟着我?”
“人手不足,我们在云州行动很危险。云州保留的祭坛是最多的。分布在不同巫师国的祭坛已全部开启,光云州的数量就有近三分之一。祭坛一开,至少三年内不会关闭。自显之索遇害后,我们就知道没时间了。天界的大神明控制了大小姐,她肯定被神明上了枷锁逃不掉,我们想救她。”
溪边刻意垒成的石头堆被一圈妖怪的结界环绕,粗糙的石块缝隙里钻出几株不时扭动的蕨类植物。Livin跟着阿齐弯腰从石头缝隙里挤进去,见到了情绪激动,正说话的循。
“这是他们惯常手段:分裂。他们最擅长将我们分裂,然后各个击破。如果这个时候大家不团结……”
Livin的出现打断了循慷慨激昂的演说。粗略环视一圈后,Livin有些尴尬地望着石头屋里这二十来个活物——他们中有的长得像人类,有的完全不像。
“海先生,我们见过的,在……”循语气急切地说。
“为什么不能叫我的名字?”Livin疑惑地打断循。
“会触发一些不好的事,”一个卷毛黑鼻女孩子扒在石头桌边细声细气地说,“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我们。”
“我见过他们的法器,很厉害,普通妖怪一刻钟都撑不住。”卷毛女孩身边一个头上插着凤尾竹叶的小妖说。
“那个,材料是弄回来了,之后大家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可是,大小姐被困住,会不会,她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会不会被打,”一只浑身青色鳞片的小妖蹲在角落里捂着脸呜咽道,“神族的鞭子抽打我时,我的鳞片会一大片一大片掉下来。大小姐连鳞片都没有,她会被他们打死的。”
“大家别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想办法接近大小姐。”
“那个花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妖怪肯定进不了会场,只能靠我们几个了。”
“我们不能用太复杂的魔法,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而且,简单的法术不容易触发警报。”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只是令Livin愈加一头雾水。
“你们计划做什么?”Livin说着把目光投向循。
“灵之园的花妖说,大小姐最喜欢你,你去喊她的名字,她肯定会被你唤醒的。”循身边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女孩说。
“我?”
Livin惊讶地瞪大眼睛。众人齐刷刷盯住Livin,Livin呆愣片刻,之后诺诺地开口。
“你们确定?”
“不确定,”阿齐脸上的表情似是对Livin的反应有些失望,“所以,你愿意冒险吗?”
“我认为,有可能,我还没找到亓霁就被抓了。”Livin无奈地说。
“我们有办法混进去。我们掩护你。”立在石桌旁的一个棕发少年说。
“万一,我没成功……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害怕被抓,而是,我怕搞砸了,你们也会……”
“如果连你都不行,我们也不知道还能找谁,”一只裹着兽皮的妖怪细声细气地说,“反正狐妖肯定靠不住,他们要救早就出手了。”
先前飞到阿齐手上的甲虫这时落在桌面上,后肢一个起跳后蹲坐在桌上,扭扭捏捏的样子像是想变出人形。
“他太小了,我们都试过教他说话,但他说不出人类的语言。不过,他会说一个词。”卷毛女孩尖声说。
甲虫妖竖起它竹节般的尾巴一直来回摇晃,同时响亮地叫了声。
“妈妈!”
这天傍晚,他们聚集在溪边吃东西。负责警戒的小妖们不断收起烟雾,将结界加固后一窝蜂地冲到循面前抢鱼吃。应付完一群小妖后,循走到Livin身边,把食物递给他。
“你是混血?”Livin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类的少年。
“我是神族后裔,也是妖的后裔,”循说着将烤鱼塞给Livin,“多亏早家巫师帮了我,让我逃过达渥罗天的抓捕。李凡德说我天资尚可,有意让我学习医术。可是,我想帮大小姐的忙,一刻也等不了。妖族不肯营救大小姐,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我认为这不可行,”Livin边扫视周围吃东西打闹的小妖边说,“对方是神族,恐怕……”
“你不愿意,是吗?”
循望着Livin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Livin忽然被这少年的目光镇住,立马微微低下头。
“不是……我其实……没把握。”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可能成功。大小姐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循吃着烤鱼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连妖族都放弃了,我们这群不成气候的却硬是想救她。”
“为什么会这样?”
“大小姐会去天界,昶岛巫师比我们更早知道,但是他们……说起来,也是因为大小姐坚持要修宣天防,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奇怪,只是我们中的知情人都装不知道罢了。最早主张修建宣天防的是青净云天风氏流光上天君,图纸全部是由神族提供,涣王与魔族之间的战争跟这事也有关。你可知,化统正天神明曾反对修建宣天防?”
“这些事我不清楚。化统正天为什么反对?”
“我只知道,化统正天一直主张更分明地将神族与下界生灵区分开,隔绝一切融合的可能,并进一步压缩下界空间,清理他们认为不需要存在的东西。化统正天神明不希望改变现状,亚素神为了所谓的维稳,放任他的部下做了不少耸人听闻的事。那位流光君修建宣天防表面上是为了守卫天界,实际上另有用途。大小姐看过图纸,她那么聪明,她肯定也知道。大小姐独自去天界,冥却未有表示,说明妖族早就想与大小姐分道扬镳。我认为,冥早就察觉了大小姐的主张,他一直利用大小姐,大小姐没计较罢了。显之索出事后,我们再也等不了了。再不帮大小姐,我们就没机会了。”
Livin其实越听越糊涂。他吃着手里烤得焦香的鱼,沉默着听循说话。
“显之索早就说过,妖族不可靠,他要求澜氏跟其他水族一起,协助我们集结一支专门对大小姐负责的队伍。伍利克也一直在培养人,可他事情杂,而我经常在涌四州与所朗尼加、奥王尼加之间奔走,跟避难所的人也熟悉。我带这群小妖小巫师出来,目的只是在珑海边的离岛小范围地历练。谁知,驻扎北凉河沿岸的妖族突然撤退,来往的船只没了,我们没收到通知,不慎被隔离在离岛上。神族暂时没有控制珑海,幸亏托兰派船接我们来这里,我们只能暂时在这里落脚。”
“重朗的妖族全撤了?”
“是的。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普通人的区域很近,你看到那处蜿蜒山脉吗,翻过那座山,再继续走一段路就快到云州了。”
“那是九讪嶂?”
“是。这座山脉连通一处名叫达山的出入口——我不确定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家乡的语言里把那种地方叫甬桥。托兰说,妖族在撤退时与神族卫兵发生冲突,刚好显之索他们的船停靠在码头——那船上不知是载了谁,竟是由显之索亲自护送。为了掩护船上的人,显之索与神族起了争执,后来不知道怎的双方就打起来。再后来,显之索就被神明杀了。托兰也不知道需要显之索亲自护送的人究竟是谁。更反常的是,就因为妖族撤防,青净云天竟派了那么厉害的神明下来。托兰他们现在很害怕,水族原来还想着平反,这下罪名又多了一条。让我猜,肯定是监视白珐水域的神族故意挑起这次的事端。”
“如果真的是实力很强的神族,恐怕不是为了妖族撤防来的。说不定,就是为了那船上的人。”
“这我不清楚。现在妖族正陆续撤回涌四州,奥王尼加跟所朗尼加的妖族也在撤离。沓库的奇德洛美齐很久没出现过,虽然我们并非完全依赖他的支援,但若缺少他的帮助,往后我们钱物来往肯定会出问题。”
“也就是说,你们被孤立了。”
“妖族此举可能是要与神族谈判,也可能是在酝酿其他事。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都要尝试营救大小姐。我并非相信预言。无论他们把大小姐称呼为‘救世主’、‘女帝’、‘紫微星’什么的,都是他们迷惑世人的把戏而已。我只知道,大小姐之于我们是希望,如果失去这个希望,我们当中不少人都会撑不下去。”
刚享用完烤鱼的棕发少年这时冲他们跑来,不由分说拽起Livin的手腕,说要他去看“成果”。五个小巫师正围坐在铺开的绳子堆旁,粗细不一的麻绳像蛇般盘踞在地上散落着。灰斗蓬女孩正把绳索打成不同的特殊绳结,像是要结出一张网。
“那个岛魔力很强,妖怪不能靠近。我,灰斗篷的内娅,还有阿齐,加上坐那边的三个,我们带你上去。”棕发少年对Livin说。
“你们……”望着眼前坐在地上忙碌的小巫师,Livin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怎么回事?”
“越复杂的法术越难控制,我们就挑简单的方法。只要能突破他们的结界,我们就能带你进去。”阿齐看上去信心满满。
“吉鲁是这里巫师年纪最大的,他跟阿齐都快十五岁了。我十三岁,”披着灰斗篷的内娅抬头对Livin说,“还有那边三个,他们都比我小,最小那个浓眉我们叫他比比。”
“你们在做什么?”Livin蹲下好奇地拾起一根麻绳。
“这是生长在重朗的一种苎麻,叶片上这些斑纹是因为积累了魔力。这品种可不好找,”阿齐说着将手里的绳子打了个结,“全靠妖怪不分昼夜地找,才采到足够的量。我们把这些麻绳打成特殊绳结,再编织成网。”
“这是古老的方法。正如最初大家团结互助才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只可惜,当网渐渐破损,魔法在慢慢消失,这个世界也变得越来越糟糕。”内娅低着头边织绳网边说。
“那又怎么样?要不是世界的漏洞太多,我们也不会遇到大小姐,”吉鲁激动地说,“我病得快死时,大小姐陪着我,安慰我……她才是神明,绑架她的是坏人。神明害怕她,他们怕她夺走了他们的特权!”
“你们在说什么?”
震惊于面前这几个半大孩子的话,Livin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重朗巫师记载,她其实不是由虚空中诞生,她本就存在于因果之中。早在创世之初,作为世界法则的一部分,由于因果律中的特殊节点出现断裂,这股蛰伏的能量依赖神农山林的地气滋养凝聚成形。我跟你说,举办花会那个岛原来是我家,”一个方脸小男孩愤愤道,“张老头把我们赶走,就是为了岛上潜藏的资源。”
“海先生,您听说过卢哈达兰的事吗?”内娅停下手,抬起头望着Livin。
“我……听说过。”
望着内娅透着些许哀伤的眼神,Livin忙点头。实际上,关于卢哈达兰那些过往,他只是在课堂上听到过,记忆早已模糊。
“魔族破坏了旧都特兰西瓦地下的魔法阵,那是我祖辈一直在守护的,”说着,内娅抬手画了一个小小的简易法阵图,“我妈妈说,魔族在城中心的塔——希望之矛里注入了可怕的东西,然后大家都丧失理智般互相攻击。后来,神族降临,他们带走了一些巫师,也摧毁了特兰西瓦地下原有的魔法阵。魔法阵被奇特的火焰灼烧殆尽,就像……里萨勒瑞多年前的那几场大火。”
“你是卢哈达兰巫师?”Livin惊讶地望着内娅。
“我妈妈是卢哈达兰巫师后裔,她的祖先曾与莎列菲一同作战对抗魔族。莎列菲后来被化统正天关了起来,再没出现过。还有对面那个男孩,他祖上是卢哈达兰有名的巫师家族。只是,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是听父母口述。我们这几个都是从伊马他一路走到所朗尼加,我们伤的伤病的病,实在没地方去。因为我们年纪小,加上有伤病,早小姐不让我们去涣之地修宣天防,我们就一直被收容在小山岗。”
“内娅,你是不是想说,卢哈达兰的魔族跟神族是事先串通好……不,这不合理,化统正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魔都需要足够的供养才能维系,可他们本身也受限制,如果没有缘由,他们便不能扰乱下界平衡。你是大人,你比我懂的多,”内娅低下头继续编织绳网,“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夜色渐深,天空群星闪烁。小巫师们边织网边用伊马他语唱起歌。
“黄金圣殿里的神明,我们默念您的尊名,请指引我们前进。蝴蝶翅翼在低语,将紫色马车托向星群……”
他们手中编织的绳网微光流转,仿若接住了漫天星光。
“……山峦在暗处退行如浪,海沟升起新航道。水晶剑锋光芒现,虹光扫除旧语桎梏。遇山翻山,遇海填海,亿万尘埃睁开眼,未来渐渐凝结……”
循向托兰借了船,他们走水路来到重朗的中立区域。
“再往前就是张氏巫师的结界边缘了,我最多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循望着几个小巫师,以及立在小巫师中间仍有些懵的Livin说,“吉鲁,你带队组织好他们的行动。内娅,他们几个魔力不如你,你要控制好麻绳网。”
至于Livin,循一脸为难地望着他,顿了顿后语气恳切地说:“我设法干扰他们的防御,托兰伺机而动接应你们。但愿这次,我们能成功唤醒大小姐。”
六名小巫师同时施术,指尖释放的魔力将原本平铺的绳网缓缓托起,形成一个足可容纳他们的结界船。内娅站在船首,双手仿佛在操控无形的提线。Livin惊讶于内娅的能力,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巫女竟能控制如此复杂的魔法。他试图协助内娅,却被内娅狠狠教训了。
“你别用法术,你的魔力太强,他们会发现我们的。”内娅转脸怒视Livin说。
“大人别多事,这是我们的大作战。比比,你不要拉那个地方,你别害得我们淹死在这里。”
“刚刚天空中飞过去什么东西,有股奇怪的味道。你没闻到吗,我害怕。”
站在船尾的两个小巫师嘀咕道。吉鲁一面调整了绳网,一面训斥了两个小巫师。
“那是化统正天神明的座驾。那种气味是用来驱赶妖怪的,对巫师没影响。放心,他们察觉不到我们,你们两个别大惊小怪。”
“我好像看到了十二星标志,会不会是亚素神?”阿齐说。
“亚素神可不会来,”吉鲁语气里透着压抑,“亚素神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如果情报没错的话,这次化统正天的大神明其实只来了三个,达渥罗天十个,来的多数是青净云天神明。”
“张氏巫师最喜欢搞这套。这次请到那么多高等神明,他们肯定得意极了。”
“没关系,我们也来了,”吉鲁语气坚定地说,“只要唤醒大小姐,我们就算成功。”
他们的结界船一靠上小岛的边缘便立即变了形态。内娅控制着绳网结界,将结界缩小许多,仅能遮住她跟Livin。Livin发现几个小巫师正边施术边各自散开。
“吉鲁施了迷惑咒……快走。”
内娅拉住Livin施展法术,依赖包围他们的绳网瞬移进了宅院。望着空无一人的后院,Livin正奇怪居然没有守卫,低头发现绳网自内娅身侧开始渐渐消失。
“这个网……”
“这个网只能用一次,”内娅望着渐渐消失的绳网说,“可以保护我们进来,但……”
“你们……”
“……你一定要唤醒她……”
“不,这……”
“……我们尽量拖延时间,”内娅说着施术在Livin眼前渐渐隐去身形,“如果不是大小姐收留,我早在那年冬天就死了。她救了我们,而现在,但愿你能救她。”
内娅消失在Livin眼前。回过神后,Livin立马施术往宅院更深处探查。越往院子深处走,周围越是花团锦簇。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吉鲁的术,Livin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即便花香渐浓,Livin仍能嗅到一丝特殊的气味。他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继续走了段路,直到来到一处青铜院门前。
“亓霁?”
他跑到围墙边,气味愈浓。天空中忽现几道红色的浓烟,随即妖气渐浓,看来是循。
“亓霁!”
这一次的大声呼喊后,心脏骤缩传来阵阵刺痛,Livin忙捂紧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强忍着痛苦继续大声呼喊。
他的声音引来了卫兵。隐身术突然失效,眼见卫兵距离越来越近,一道刺眼光线劈头盖脸地将他包围。慌乱中,Livin一脚踏入了一个光线昏暗,散发着木质清香的房间。
“外面可真热闹。”
未等Livin站稳,耳旁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音,说的是腔调古老的介系语。循着声音,Livin往前走了几步,两侧墙上亦跟随着他的脚步亮起灯火。
“这里。”
前方出现一排胡桃木五层书柜,书柜上装饰着金色的花纹。一个模样看上去十六七岁的黑发少年立在书柜旁。他穿着件米白色简版衬衫,除了裤腿上金线绣成的几道几何纹外,身上再无其他装饰。
“你长得不太像伊雷克希亚。”
说话间,黑发少年手里的书自动回到了书柜上。他大步朝Livin走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Livin。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Livin不禁呆愣住。
“除了身高跟脸型,还真看不出来你哪像伊雷克希亚。有意思,气息的确有些像我侄子。别紧张,我只是好奇,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你出生的?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你不该出生,我只是觉得……哦,再被他们这样折腾下去,化统正天得散伙。”
“你是……”
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少年围着Livin转了一圈,最后在Livin面前站定。
“初次见面,我是坦素他瓦。瞧你这眼神,我长得看起来不像神明对吗?没关系,大家都这么认为。好像,除了长相显年轻外,我也没什么其他特点。我就羡慕你们这些个高的,你看我这个头,一点气势都没有。我喜欢独处,不管闲事,这样有益于身心健康,所以我很少现身。我这样说话,你能听懂吗?”
“能。”Livin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意图,只得连连点头道。
“最近外界有一些对我不利的传言,请不要相信,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伊丝塔莉索娅的事情我很抱歉,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吧。另外,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什么?我……我想……”
“你是个实干家,我看得出来。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认为,亚素就是个实干家,与我不一样。不过,亚素总是容易把事情复杂化,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
一张雕花橡木餐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侧,Livin忍不住扫了眼桌子——桌腿被藤蔓状银饰缠绕,丝绸质地的桌布正在桌面上缓缓铺开。
“我非常欣赏,例如,伊雷克希亚那种敢想敢做,能推动世界向前发展的勇敢者。请相信,我绝无恶意。”
一套骨瓷茶具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举着,在桌面上接连轻巧落下——描金边茶的杯精准地落在镶贝母的茶托上,茶壶笨拙地扭动着身体,壶嘴飘出些许白雾。
“至于你,我能猜到,你丢失了某些东西,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令我觉得可笑的是,你似乎在与我的侄子争夺灵者。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连灵者究竟是什么都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在争什么?灵者就是一个……该怎么描述呢?她就像是个……概念,一种特定的形式。这样形容其实不够准确——可惜肖启死得太快,什么资料都没留下,毕竟只有他才能解释清楚。”
沁人心脾的茶香随着热气在室内弥漫开来。随着两把椅子落在桌边,坦素他瓦示意Livin与他一起在桌边坐下。他们刚落座,一碟散发着甜腻香味的曲奇饼就从坦素他瓦身后飞到桌上。曲奇饼上有一层糖霜彩绘,其中一块画着卡通玩偶脸的饼干朝Livin抛了个媚眼。
“很可惜,当初他们的确忽略了一些细节,导致肖启情绪产生些许波动,闹出不愉快的事。不得不承认,肖启是个优秀的巫师,我认为他的能力不比当年帝鸿君身边的陆纬星差。不过,他个性太强,难怪肖家不敢让他给神族做事。”
说话间,坦素他瓦把那块玩偶脸曲奇饼递给Livin,Livin只好尴尬地把它捧在手里。茶沏好后,茶壶自动挪到了桌边的托盘上。
“灵者的确存在,但不能说她可以被谁持有。所有接触过她的人也好,妖也好,神也罢,你们让她变得越来越具象化,越来越不可控。”
“你侄子是青净云天的……流光君?”
“对,我那不听劝的傻侄子。我早跟壬女说过,妙言境可以不做了,她又不肯。那套东西早过时了,除了弄出一大堆节外生枝的事情外,就没起过什么正向作用。我一直强调,神族不可以像现在这样插手下面的事情,实际情况是大家都反着干。你知道他们说我什么吗,他们说我是仗着自己神力强,故意嘲讽他们。当初建波法拿摩时,我说那东西不能放加坎迪瓦奈。那里的基础太差,达渥罗天的管理本就经常出问题——我跟达渥罗天神明沟通相当费劲,他们不善于倾听,自以为是,肯定是因为妖怪吃多了。后来,我跟达渥罗天那边吵了一架。当时我很生气,我说他们应该……应该……关门——好像是这个词,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之后的株莱扎法会议后,他们就让我休息。我这一休息,下界就成了现在这样。现在他们又要我重回株莱扎法,好像我是负责给他们收拾残局的。”
坦素他瓦不满地说了一通话。不知为何,Livin突然想起了之前跟他发牢骚的威尔瀚。
“你有办法?”Livin试探地问。
“我是西达院神,你要问我宇宙中的规律,我能与你聊很多。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不尊重规律,不按规则办事。我认为,是时候整顿一下这种不良风气了。”
两杯茶喝完后,坦素他瓦与Livin的谈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波动打断。坦素他瓦先是淡定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铜色怀表,瞥了眼后神色微凝,之后迅速起身,将Livin引至他身后那面与墙壁浑然一体的巨大书柜前。只见他指尖轻触某处,书柜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狭长的阴影,刚好容一人侧身而入。
Livin刚进入书柜内的狭窄空间,柜门便在身后合拢。黑暗瞬间裹挟了他,只有几缕微光从书柜上的雕花缝隙渗入。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由远及近,浪潮般蔓延过来。Livin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失控般狂跳,一种本能的压抑忽地攥住了他。他忙抬起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试图压下胸口的战栗。
“流光君,别来无恙。”
坦素他瓦语气轻松地说。然而,对方语气则显得沉重许多。
“您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交人,我只好自己亲自来。”
“先是多个巫族力保,再有我的神使为其辩护,您何苦继续纠缠。”
“你不会是想除掉他吧?”
“不过一个巫师。”
“你连我都想瞒?当初你重病时,季元复就把……”
“您怕是听信了谣言。”
“我官话说得不好,不跟你绕弯子。这个巫师我留着有用,你手下留情。”
“该手下留情的是您。”
“上回的事情是个误会。不过,你以后别再依赖壬女,她有些话得反着听。”
“受教了。”
“你不必装得这么恭敬。你连你父亲的话都阳奉阴违,我说什么你压根不会听。我们都在劝你不要干涉灵者,这对大家都不好。她是个麻烦。”
“不如,您给指条明路。”
“立即将她去印除名,放归下界,让她自生自灭。和关君当初封印灵者已经是仁善之举,没想到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她弄的那个‘净’究竟是什么,她想干什么我都能猜到。而你,你明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事态仍在可控范围内,‘净’生效有前提条件……”
“可控吗?那种东西本该被禁止。何况,你不是不知道,无论神魔妖人,甚至犄角旮旯里的山精树灵她都能使唤——你有这本事吗?上一次出现这种东西的时候,绝地天通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如今这一大帮神族因为什么存在至今,你不清楚吗?你不会打算让我们全消失吧?”
“您多虑了。她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可怕,不如说,是亚素神的所作所为让我们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亚素那边我会再跟他谈谈。至于你,你也得收敛。要知道,当初帝鸿君自信过头,不听劝,才换你父亲来主持大局。当然,达渥罗天那群蠢货更是不可理喻。和关君多次向我提过,你行事急躁,让我劝劝你,可我看,你从头到尾都是个不听劝的。”
“现下唯有再一次进行绝地天通,才可重塑我神族威望。”
“请记住,绝地天通要保护的是神族,而不是将神族推向不可逆转的深渊之境。和关君继位后短暂地恢复过天梯,偏偏肖启成功召唤灵者,让灵者上到天界大开杀戒。规矩不能乱,若谁都可以造神,必定天下大乱!”
Livin发觉坦素他瓦用官话说话时,语气与之前完全不同。面对这位流光君时,坦素他瓦语气似乎透着些许优越感。而流光君的语气则带着对坦素他瓦的不满,同时有些质疑的意味。
流光君离开后,坦素他瓦在书柜的另一端开了个口,冲Livin招招手。
“从这边走,”坦素他瓦微笑道,“你的朋友在等你。”
离开坦素他瓦的书柜后,Livin来到一条空无一人,周围满是残垣断壁的大街。在绕过一处倒塌的房屋后,他转头就看到独自立在街角,一脸错愕的艾利克斯。
“Livin!”
艾利克斯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握住Livin的肩膀施术带他离开。
“这是哪?”
也许是因为刚离开坦素他瓦的书柜,Livin仍有些恍惚。这会儿,他靠坐在艾利克斯车上的副驾驶座位。也许是车微微传出的震动令他有些不适,他这会儿说话还有些有气无力。
“这里是伊马他。我收到传讯后就立即赶到这个街区……”
“传讯?”
“说让我在这里接一个重要人物。”
“九讪嶂,”Livin回过身,望向不远处的山峰,“坦素他瓦是通过九讪嶂……”
“坦素他瓦?你见到了坦素他瓦?”
“是的,而且……”Livin惊愕之余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艾利克斯,恐怕,神界正在发生难以想象的变故。”
艾利克斯隐匿了车身,腾空而起后调整车子驶往如芙勒方向。Livin接过艾利克斯递过来的水浅喝了一口。
“幸亏当时我正好在车上,没错过你的通话。”
“我只是尝试,没想到能打通。你在伊马他做什么?你不是之前说……”
“你知道的,发生了上回的事后,他们就把我调开了,”艾利克斯不断调整着他的车,“隆氏向拜里伦林举报我包庇你,我还被扣了半年薪水。”
“对不起……”
“不用这样,其实我已经被欠薪半年了。”
“欠薪?”
“也不是针对我,拜里伦林经常这么干。”
“为什么?都同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上一次的暴动后,都同几个大家族都开始加速外迁——其实,我父亲早就想迁往赫弛瑞乌。可赫弛瑞乌之前被妖族占了,好在现在妖族已经陆续撤出……”
“赫弛瑞乌的妖族也撤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被抓后不久。现在巫师国的祭坛都开启了,听说侍奉波法拿摩的巫师增多了两倍。”
“到底怎么回事?”
“当然是,”艾利克斯说着一加速,车突破了如芙勒边境的结界,“神明要降临了。”
“神明要再制造一次卢哈达兰的惨剧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Livin,是不是……你是不是受了折磨,精神出了问题?”
艾利克斯用怀疑的眼神瞪着Livin,Livin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对了,我跟你提过的白牌许可,你能帮忙弄到吗?我只是觉得,苏本巫师既然是株莱扎法的护法之一,你应该有办法。”
“你在想什么?你想要那个东西去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如果追查起来是什么后果?”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
“你只是个巫师,别想着上天入地,你理智……”
“我没疯,我是想……”
突然,Livin注意到一个上下扑腾,看上去像鸟的物体正朝他们飞过来。
“那是什么?”艾利克斯皱眉道。
“信鸦。”
Livin将手伸出车窗外,接住那只叠得歪歪扭扭的鸟。这只头烧焦的纸质信鸦吃力地冲他们飞来,在接触到Livin掌心时立即舒展开来。Livin看到信上只有字迹潦草的一句话,猜测写信的人是在紧急情况下放出这封信。
“速去昶岛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