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角有一家无名小店。
寒来暑往,世事变迁,小店常驻于此。
“苏媛,快过来看!”沐子驻足在巷角一家店的门前,望向前面正出神的苏媛。
苏媛听到沐子的喊声便转过身来,看到沐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只得无奈的走到她的身旁,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店,喃喃道:“没有名字的店面,真奇怪。”
沐子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轻抚着那扇精致的红木小门,暗自赞叹着其做工的精妙。“吱呀——”大门突然被不小心推开了,把正沉醉于遐思里的沐子吓了一大跳,苏媛和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店里那扇木质镂空的古典屏风,那么,屏风后面会是什么呢?
沐子低头看了看表,正好四点三十,便提议道:“进去看看吧。”于是挽起苏媛的手走进店中,然后轻轻将门扣上。店中被一股淡淡的檀香笼罩,穿过屏风横过的细廊,沐子、苏媛才发现这小店的铺面虽不起眼,但里面的布景却是别有洞天——左手边是一面透明得似乎浑然天成的屏障,屏障后上百种镜子被分类存放于不同名称的夹层中,右边有四扇错落的木窗,有几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地板上,大堂内设有一张床,一张圆形沙发,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放眼望去,书桌上密密麻麻的纸张堆得和书架齐高……
书桌后突然站起一位和蔼的老爷爷,看起来应该有八十来岁了,此时他正缓步朝她们俩走来,并且示意她们坐下。
也许是害怕了,两个女孩都呆呆地愣在原地。
“请问您是?”
那老爷爷笑了笑,皱纹也随之愈发明显:“一个糟老头子罢了。”
“为什么不给这家店取个名字呢?”
“武则天的墓碑流名千古,上面不也没有刻字吗?名不过是个便于记忆的称谓罢了。在你的心中这里意味着什么,这家店的名就是什么。”
苏媛渐渐放松了警惕,指了指那层层叠起的纸和那面用于存放镜子的墙,问道:“那,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写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那里有那么多镜子?”
“那些啊,都是我用尽一生精力研究着的学问。”
“学问?什么学问?”这回答可让两个女生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救赎。”
“所以那里存放着的是什么?”
“承载着这三十年来,所有到这里来的客人的不同故事。”
“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几十年前第一个光顾我的小店的,是一个当时年纪同你们一般大的女孩。”
女孩叫小禾,当时正读初中。
七岁,应该是没有烦恼的年岁,而七岁时小小的她,就已历经了父母的离婚。甚至她得知这件事时,还是在一年后争夺抚养权的法庭上。肃静的法庭上,她的母亲坐在被告席上,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没有能力再抚养一个女孩,于是一直低垂着头;而转眼看看她的父亲,也在原告席上被动地沉默着。陪审团们望向台下眨巴着大眼睛,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的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多次斟酌后,她最终被判给了父亲。那时小小的她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后来的两年里,母亲几乎杳无音信。
终于在两年后,她的奶奶在再三考虑下,想着时间眨眼也过去这么久了,是时候该带她去见见她的母亲了。却不料母女的再次相见,不是像电视剧里那般催人泪下、充满感动的情节,而是草草地就尴尬收场。当时她的母亲正处于第二次热恋中,那日恰巧约好要和男朋友一起爬山,可刚到小区门,便看到了自己时隔两年未见的女儿,眼中流露出的满是惊讶和尴尬,装作陌生人一般径直走过小禾。小禾以为妈妈没有看见她,便抓住母亲的手腕大喊“妈妈”,她的眼睛还是一如两年前那般澄澈,就连那焦急的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也清晰可见。看到这般无助的她,她的母亲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忙向身旁的陌生男人解释,而后便用力地甩开了小禾的小手向前面的男子追去。小禾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很努力地想追赶上她,却不幸跌倒在地,腿上涌现出了很多血。她挣脱了奶奶的搀扶,只是在地上大声的哭喊着,那时的她一直坚信着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可母亲的背影却只是越发模糊,直至消失于她的视线里。看着地上那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她的奶奶连忙将她抱去医院包扎,而即便蜷缩在奶奶温暖而厚实的怀抱里,她还是直直的盯着母亲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伤痕早已没了疤印,而那重重打在心里的场景很久很久以后仿佛依旧在她眼前清晰可见。
女孩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愤慨。
老爷爷笑了,继续着小禾的故事。
后来,小禾的父亲和一个年轻阿姨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她们便决定结婚。其实,小禾心里一直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什么也没说,她想着:父亲带着我已经这么辛苦了,他开心便好了。婚礼当天,她满怀笑容的随父亲一行人去到了宴席中。可是没想到,婚礼中的宾客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新郎的女儿,就连照全家福照片时,她也不在那看似其乐融融的画面里。记得婚礼那天,家里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忙,没有人在他身边照看她。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和那舞台中央甜蜜如糖的父亲继母,突然感到很无助,便在宴席旁边蹲着大哭,而那些路过她的宾客们只是议论着在婚礼上哭有多不吉利,对她品头论足,说这女孩真没礼貌;终于在回到家后,家人也责怪着她,质问她为什么到处乱跑,一点不让人省心,反给他们添堵。聆听着那些伤人恶语,她开始怀疑了,怀疑也许自己对于父母而言,从来不过只是个累赘。
上了初中,他的母亲也已再婚,父亲和继母结婚后便搬到郊边去住了,家中只有她和年迈的爷爷奶奶。而正在这时,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周边的每一个人又似乎开始关心她了。她活在那个阴雾笼罩的家庭里,却还要每天都装作自己乐观又坚强的模样,想到这,她一边不断自嘲着自己的虚伪,一边又继续着那千篇一律的日子。偶然的一天,她翻到了奶奶与父亲的聊天记录,终于在这时得知,原来自己的继母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不久之后自己就将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不禁想起当初继母和父亲结婚前信誓旦旦地对她许诺说自己绝不会给家中再添孩子,她才勉强有了安全感,做出了自己最大的让步。如今继母怀孕了,一家人却都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只字片语,她才明白当初那些诺言不过都是缓兵之计。不过自己在家中,应该本就毫无话语权吧。
几天后的月考如约而至,这是她上初中以来考的最差的一次。那天她独自在巷里徘徊,久久不敢回家,也许是以为店里没人,她便进来放声大哭,控诉着命运的不公。那时我正在潜心于研究第一面镜子,你们看,就是那个最右边的镜子,”他用手示意了一下,接着讲道:“镜子制成后,我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她看到我后,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因为缺乏安全感,她不住的往后退着,想要离开。我暗自想着,没想到这镜子这么快就找到了它的主人,于是在她走之前,将这镜子送至她手中当作赔罪礼,她疑惑地打量了下这面铜镜,便跑回了家。”
翌日,小禾果然再次来到了店中,而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眸里显然多了些光芒,她笑着归还了那面镜子,对店家道谢。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说:“镜中那人想来是很幸运的,她能看到的东西比我们多了太多……还记得那年与母亲久别再见,我一心想着告诉她我对她的想念,而她回敬我的不过是再一次匆匆的背影。我一直嘲讽着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原来那天母亲也曾悄悄回头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湿着眼眶,不久后便因此和那男子提出分手。而我,对她的误解乃至言语和行为的冷暴力,早已数不胜数;父亲婚礼那天,我以为周围的人都只是关注到了我在婚礼上哭泣的不吉利与不礼貌,却不知在照全家福前,家中人遍寻我不见,却执着的说有了我家才完整,因为被穿梭的人流一次一次的冲散,时间早已不够,他们只得先行去照相,所以那全家福中的每一个人面色都十分沉重……”
“那么后来呢?”事情突然的反转让两个小女孩惊奇的瞪大了双眼。
“小禾将那铜镜交由我保管,于是有了你们好奇的那面满是镜子的墙,”老爷爷解释着,又接着讲道:“后来小禾回了家,那日她们一家时隔多年一同吃饭,她望着给自己夹菜的继父继母,又看到父亲母亲依旧友好的聊着天,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无法释怀的,不是对父母的积怨有多深,而是对自己的埋怨——她一直认为父母的婚姻悲剧是自己的错。所以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虽然不能改变过去,却能使人们回味时看到更多。既然每个人都知道失去那些自认为深恶痛绝的东西之后会更难过,为什么不早点脱离出挣扎的过去,学会好好珍惜呢?”
语重心长的一段话是老人家对这世上所有人的忠告。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镜中人,能够凭之重新审视过去,揭开往事迷局,实现自我救赎,有些时候一个小小的误解,会成为一辈子心里打不开的结。
最好让旧事作为困惑时候的伴,让回忆生成寒冷时候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