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
一间十来平的小屋子里只有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苟延残喘般亮着,在闪了几下之后,被屋内人“啪”一下关上,窗帘全拉着,厚厚的不透一点光,于是在唯一的光源消失时,整个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人对黑暗的惧怕似乎一直没有终止过,绝对的黑暗下,周身一切都变得未知。人会在未知中感到迷茫,危险,挫败……再演变为恐惧。
程子笙不安的低喘几声,呼吸越发急促,他胡乱想抓着点什么借力站起来,谁知碰倒了放在一旁的玻璃水杯,玻璃渣碎了满地。
水杯里装的是劣质草莓汁,过红的红色色素与甜到发腻的草莓味精的味道都令人作呕。程子笙愣在了原地,玻璃碎裂的声音让他冷静了不少,他蹲下身,探出手,手指尖触到了一片玻璃碴,稍加用力向下一压,皮肤被割破,温热的液体便涌了出来,细小血珠由指尖破口溢出,落进草莓汁里。
明明看不见,但他觉得这一幕一定病态又荒诞。
程子笙就着指尖溢出的血珠随意的滴在了地上,拾起一片玻璃碎渣,也不嫌脏,抿住碎片将上边沾的那一点混合液体送入口中,品了一会后他将玻璃渣吐出,咽下了嘴里又腥又腻的液体。
真是恶心,他这么想。
被黑暗包裹的滋味对于怕黑的人来说并不好受,他起身摸索着开了灯,于是那小灯泡亮起的瞬间,程子笙看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大小不一的玻璃碴飞的到处都是,鲜红的液体蜿蜒满地,离得最近的一个石膏人头像被溅的半边脸都是草莓汁。
程子笙愣愣的看着那洁白石膏上挂着的红色半透明液体一滴滴往下滑落,突然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大桶草莓汁向那石膏像泼去,腻人的草莓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而那石膏像上已经遍布了红色的汁液。
“咔。”
石膏头像被人狠摔在地上,染上一层淡粉的石膏碎片与玻璃碎片在屋内纵横混在一起,石膏像碎了一半,另一半空荡荡的落在碎屑之中,与饱和度过高的红相应,整体的画面张扬而支离破碎,像带了一种孤独的苍凉无助的情绪……
灯泡又闪了几下,程子笙抓起搁在一旁桌上的雕刻刀半跪下去,对着地上石膏剩下的半张脸又狠狠划了几道,随后闭上眼,仰倒下去,重重的摔在玻璃片上,任由锋利的断口刺进皮肤。他像是没感受到疼痛,只面色平静的抬手以手肘遮睛,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雕刻刀。
“我真是个疯子。”
“是吗。”
他似是在喃喃自语,声音放的很轻,又似乎是对着谁问的,可周围也没什么会回答他。
他躺了很久,直到口袋中的手机滴滴轻响两声后才将他叫回神来,是定好的闹钟响了。
凌晨六点了……
程子笙慢慢悠悠的起身,乱七八糟一地的东西他只随意堆了堆,放在了角落。他把窗帘拉开,温和的阳光倾泻,瞬间灌了满屋。但这光对于程子笙来说还是太过刺眼,他眯了下眼睛,低头打量着自己泥泞不堪的衣服。
白色的T恤衫上沾着草莓汁,还有后背被玻璃划破流出的血液。他似是在纠结些什么,目光由窗外渐渐忙碌起来的早餐摊转到屋内地上的杂乱,最后,他收回打量,轻轻叹了口气,随便扯起校服外套将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把里边的T恤遮的严严实实,才抓起门口的钥匙串匆匆出了门。
钥匙串上挂了四五把钥匙,程子笙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中一把带着繁杂花纹的。那是他“家”的钥匙,准确点来说,是以前的家,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涉足的家。
可现实是他还是想的太美了。
此时阳光又一点点往东爬了些,程子笙扫了眼时间,没再犹豫,捏起另一把小巧的钥匙卸了自行车上的锁迎风像市区中心蹬去。目的地是一栋小二层的庭院别墅,依假山靠小池塘,偶尔能见鸟雀在树上停留。
程子笙用钥匙开了门,闲置许久落的灰尘铺满了地板,可客厅内的茶几却被打理的很干净。程子笙丝毫不客气的拆了包未开封的好茶,倒进不知多久没用的保温杯里泡上了。
他翻找着自己荒废许久的校园卡和一年前让自己几近崩溃的停学处分,如今再看到这一张纸,他反而能心如止水了。当时的处分虽然只有两个月,但程子笙赌气似的,整整一学期都没有出现,直到中考完毕。他把录取通知书和所有锁死,把自己也锁死了。一开始他会去学校周边,想听听这场闹剧什么时候平息,可他发现他走了后,舆论发酵的更严重了,污言秽语压的他喘不过气。
高中会不一样吗。他想。
他捏着手里这份通知书,暑假期间固步自封,不再与外界交流。他一个人惯了,但以前家里有和二娘温柔的疼爱,还有和二娘的小儿子吵吵闹闹,早些时日,这都是让他头疼的存在,现在抓不住了,却是只能习惯孤独了。
程子笙套上初中的校服,裤脚和袖口短了一截,但却依旧宽大,收拾好一切后他拎起保温杯仰头灌下一口茶,苦味由舌根一路向上侵袭了整个口腔,苦的他蹙眉。
他看着手中省重点的录取通知书,自嘲般笑了笑。
茶是好茶,只不过味苦还不回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