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环】前辈

♚花环单箭头狮子前提

死亡。

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汇,将它在唇中碾碎细细品味。入喉有如深埋地底多年的白兰地与伏特加所具的烈意挟着半分醉意袭来,火一般的灼却又将我激醒。明艳所蕴含的多是苦涩，伴着这人间难寻的佳酿,我乐得再去忆些峥嵘,拣些好听的细细与姑娘们说乐:

他是我的前辈。

听凛冬说,原先我进入王国那会本该是由他负责指引我的,后来出了些岔子,他又着实分不开身,这个“重任”便落到了Lion肩上——当时公认的暴脾气。他自然是不愿的,觉得这差事担他身上怕是会教坏新人,更主要的是耽误他跑图驯龙。后来还是凛冬他好说歹说,再加上 Daleth承诺会给补偿才叫他勉强同意,否则我可要算是第一个自己进入王国的人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晨岛的海滨上。幼年光子免不了是调皮的,况且等了许久都见不到活物,心里头自然是焦急,只好一人沿着海岸徘徊。一个不慎被吹入那咸涩盐水中后倒也因祸得福学了门潜水技艺,于是在那水底探索着。

一次浮水后习惯性望了望神庙的方向,却被那一袭青衫勾了心神。

他应当是正好结束猎杀,手中的电锯还顺着凹凸不平的纹路稀沥地滴着鲜血,那张狮子面具也移到了脑后。失去了面具的遮掩,他原本俊朗的容颜便完全暴露于我眼中。

令人意外的,Lion的真实面孔有几分英伦混血的味道,更像是美少年而非青年。瞳孔呈翡翠色,如同镜子一般,倒映出如血般浓稠的黄昏。

介时的我对所谓善恶并无明确观念,因而并无迟疑的向他走去,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也因此闯入了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新人是么?”他打量着我,眼中无悲无喜。

似乎是在心底评估我是否值得他耗费精力。

“是的,前辈。或许您可以唤我维拉杜安,还望日后多多指教。”

我几乎是下意识抛出这么句话，如今想来还真是合了群人所说的假正经，还只是初生便能将官话玩得堪称标准。

Lion没有答话,额上的面具在瞧见我那会就被移回了原位,又背着光, 叫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将头一点，随后甩甩斗篷示意我跟上。

我还不是很能掌握飞行技巧，因而只得由他领着在云层上头越过海岸，凛风如利刃般将我的发吹乱，刺的双眼生疼，我又只好把自己整个埋进他怀里头。他应该是不会介意的，我那时这么想，但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松了些力道,还未开口便从耳里钻进一道人声。“Lion。可以这么叫我，以后我就你的指引者。”我那时被风吹得昏昏沉沉，只胡乱应了一声，心想这称呼还真是有够奇怪。

就仗着这么一层身份，我与他渐渐熟络起来，也知晓了他那所谓的工作——猎杀冥龙。

我于是开始一点点接近、了解有关他的一切。无论所谓职业抑或是日常喜好，都想方设法介入着，很快我便与他成了同行，也顺理成章的有了更多交集。在一次集体狩猎后，我以疗伤名义将他生拖硬拽到房间里头，他大抵是第一次进女孩子家家闺房，一时间竟也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叫我看的啼笑皆非。耿难得染上一抹绯色，说话也不免得结巴了不少、倒可爱的很。

他的背上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分明的能叫人一眼看出来源：猎魔人受圣水浸染的银弹，巫师与先知的咒术，又或是冥龙撞击时扎进血肉的碎屑…足以叫人心疼了。“Lion,”我尝试着唤他一声，那生来就拥万千荣光的雄狮猛一抬头，惊得我心底泛起无边波澜。野性从未褪去的桂冠是威慑的最有力武器，霞光城的所有人都会有这个想法

“亏得你心大不嫌疼，这都能睡着”为自己壮壮胆调侃他一问也不是少见的事。那青年迷糊得很，掀了掀眼皮杖当作询问，“自然是处理妥当的。”我瞧着好笑，又偏头问他先前托我绣的狮崽可用拿给他，他倒果真没睡醒，反应半晌才点点头。

“你那伤都有些年头了，当初是压根没想过处理是吗,细节什么的全留身上了。”我有意带了些嗔怪的语气，他到也不恼，罕见的露出个阳光些的笑容说是从前留下的。对于这种事，他从不明说，但我又何偿不知？

他的女友。

那个心理扭曲不成样子的占星师,一心只想着让Lion留下伤疤借以见证爱情的疯子。组织里不少人看不下去她这派做法，介入其中搅过浑水的也不在少数，最后这疯女人直接丧心病狂到给Lion下了情蛊…着实叫人不喜。

我心底念着日后若是在赛台上遇着那女人定要下手狠些。确也是这么做的，她伤得极重，甚至拿情蛊出来抵命。看她那幅狼狈样，我却只得了一丝快意。

几天后，我的住处被人扣响，门前多出一把钥匙与一封素雅的信。我俯身将信拾起，“维拉杜安亲启”的字样映入眼中,同时传来的还有Lion身上终年不变的浅淡烟草味。Lion并不常抽烟——这对猎杀者来说会暴露方位,同时也侵害着身体机能。但整日坐在一群酒蒙子中间又免不得染上一些。

我将信封拆开，意外的干净，没有任何褶皱。若不是与他共事已有段较长时间,怕是要以为这出自凛冬或Daleth之手。Lion的字是苍劲有力的,奔放得很,但他求的是快，对字迹的美丑无甚关注。那信，我到现在还能够一字不落的背诵出：

亲爱的维拉杜安：

原谅我加上了这么个肉麻的称呼，事实上，我并不想写这封信来卖弄我那贫瘠的文采，它远远不如我口述来得方便。但凛冬那海王说小姑娘都喜欢浪漫些，于是我便写了这么一封信。

既然你能收到这封信，我想你也一定看见了那把钥匙。没错，我房间的钥匙。如你所见，这是来自你的好友——我自认为的。也就是我Lion的一个小请求。我的房间一向无人光顾，若是哪天我去见了撒旦还劳烦你为我收尸，我想你应该忍受不了那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可比冥龙的要强上百倍。

当然，做为报酬，或是友人的馈赠、前辈的关怀？你也可以从我这拿些什么——只要你喜欢，只要我有。

Lion

粗略地扫了眼钥匙，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却勾了串我送他的灵摆。看着看着便不由得低笑出声：哪有他那样咒自己的？真是…

“在下能理解您心中的悲伤与哀痛，维拉杜安小姐。Lion的离开是我们都没能料到的,有雨林的掩护,几乎没人知道他已病到了那种程度…”

我抬起头擦去泪痕，对那人扯出个还算好看的笑容轻声道谢，视线仍是盯着那如往日般沉默的青年，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却再没能得到回应——是了，他已经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别扭地请求自己为他绣上只狮崽。

也不会有人在彼此猜忌的组织里头毫不犹豫将房门钥匙赠予我。

那个常去厨房偷吃糕点的身影也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国陆陆续续诞生了许多光子，却没有一个人与他有半点相似。我试着追寻他的心火，却被告知烛芯熄灭，无法重生…于是浑浑噩噩着度日，以猫杀冥龙为乐。我似乎见证了许多人成长，连初次进入战场紧张不已的新人都能被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前辈”，日月流转，月色凝成永恒。我们得以结束了战争。

我带走了那把钥匙——它依然崭新，那串略显少女心的灵摆也完好无损。我带着它们去寻了个新工作，每每逢人问起，便是弯眸笑笑，开口道：

“送我东西的人啊…”

“他是我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