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应该像参商一样,永远不会有相遇,也就不会有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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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福喵之前,他从未期许过什么。最多只是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已形成固定思维,因此他没有额外的愿望,每天只需完成份内的计划。他也不喜欢意料之外的偶然。
那么,一切是从何时开始转变的呢?
或许是从“屏幕那边的人”出现在他的联系列表那一刻起,她就成为他生命中的偶然,也注定会是“特殊存在”。
会有个人倾听他所说,梳理线索时给他提供新思路,虽然总是东扯西扯问些题外话,或者给他起些奇怪怪的外号,但总归日子没以前那样无趣。
他的生活开始有了黑白以外的色彩。
第一次,他似乎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并渐渐卸下心防。
要说从未好奇过对面人的身份样貌,那是假的。所以当福喵提出想在一切结束后,去曼谷与他会合时,他并没有拒绝。相反,这更像是到了某个时机成熟的阶段,而见面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
不过是在一个或许会影响到未来的转折点上,他选择了遵从本心。
在一切发生之前,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屏幕那边,未曾谋面过的人,产生如此深的羁绊。自从她正式闯入自己的生活,期待惊喜成为日常,就像身体的某种条件反射,或者说,已经同呼吸一样顺其自然。
福喵总说,爱情使人面目全非,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从孑然一身,但有所牵挂,他全然告别过去,开始接纳全新的自己。想顺从她,照顾她,让她开心。
这就是他想做的事。
甚至到最后,他会在报告中无意识的写进一些话。譬如“今天她浇死了第五盆花。”或“第四十九只老鼠折的有些胖。”“她吃东西的样子像只仓鼠。”
他很少感到困惑,也默认一切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直到……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害怕,那种虚无到摸不着,抓不住的恐慌。因为已经拥有,同时逐渐习惯,所以害怕失去。
他渴望同至爱过平稳安逸的日子,尽管他默许福喵当侦探的梦想,还总在恰当时机给予支持。但这次,福喵做出的决定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争执永无休止,她提出各自先冷静一天,再做出最终决定。这一天里,他一直心神不宁。他不会放任她以身犯险,自始至终也没打算向她妥协。他想尽量找到可以替代的对策,甚至他愿意替她去做这件事。只要保证她是安全的——他已将其视为最高职责。
他很清楚她有多执着,也很怕自己无法说服她放弃。她说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者的性命受到威胁,那他呢?又怎会眼睁睁让她去冒险?
过去二十余年,他经历过太多生死,陷入无数次险境,福喵的决定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人失去呼吸会死,而他失去福喵,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她一定觉得他很不可理喻吧,机会就摆在面前,却被自己最信赖的人阻止。
可福喵会因此做出以死相逼的举动,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劝我放弃。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不记得当时巨大的无力感是怎样束缚住他,使他感到即将溺毙的窒息。
刀柄被塞入他手中,刀尖正抵在她腹部。他被逼进狭仄的黑暗中,如同以往身逢绝境,无数次殊死挣扎。
既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所谓的希望。轰鸣声,嚣叫声,尖锐刺耳的喧啸声。
他看到前方是漫无尽头的漆夜,身后是万丈悬崖。此时,刺入似乎成为一件很容易的事。
一切突然静止,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条件反射,仅化成最简单的动作指令。
他听到了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温热的液体迟钝一刻,喷涌而出。直到对血腥气味的敏锐度将他残存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看到了福喵眼中一瞬的错愕。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滴淌下。
他亲手结束了一场美梦。恍然间大梦初醒,梦里梦外。
他都是孤身一人。
接住倒在他怀里的福喵,他惊慌失措的像个孩子。
这一刻,他知道,他永远失去求得福喵原谅的资格了。
送往医院的路上,他一直紧抓着福喵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体征在一点点流逝。他祈祷着,只要她能好起来,他愿倾尽所有。
福喵扯起一个虚弱的笑容,轻声安慰他不要紧,没关系,她不疼。
他们还有许多案件没查完,许多真相没有探寻。所以她不会死,也舍不得死。
“好啦……别哭丧着个脸了,笑一笑嘛,我可是福大命大无所不能的侦探福喵啊……都会好起来的,别难过……”
他笑不出来,只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福喵深吸口气,牵动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
“喂……小绿领,有个东西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我想把它交给你。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心情可能会好起来……”
福喵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插在了他心口,疼得他浑身微微发颤,终于,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不许说这种话,像在留遗言。”
“好……听你的,不说就不说。”
她眼中含着一如既往的光亮,似乎在幻想着什么美好的场景。
“北方的日用品还没买……你自己选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选。”
“那你要记得按时浇花……还有纸老鼠,我还没攒够九百九十九只呢……”
“我每天都折给你,要多少有多少。”他握着她手的掌心浸出了汗,但他不敢松,仿佛一旦松开,便是永别。
“好。”她满意的笑着,带着极大的幸福感。
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福喵疼得皱起眉头,忽然急促的喊着:
“N…N……”
“怎么了,我在。”
“N…遇见你,真好……真的很好。”双眼似乎忽然失明了,眼前N面色焦急的脸正逐渐无法抗拒的陷入黑暗之中,她突然感到害怕了,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福喵抬起手,呼吸急促,面色痛苦,似乎急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没能抓住。
“病人失血过多休克,快输送氧气!”
N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世界仿佛突然静止,只有那句话久久回荡在他脑海里。
“遇见你,真的很好。”
这是福喵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是忽然想到什么,摸向她的口袋,里面是她留给N最后念想和慰藉的东西。
一个日记本,小小的,却足够她装下全部的回忆。
他感到有凉凉的液体划过脸颊。
是泪。
送到医院后,经过近九个小时的抢救,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他本就经历过很多生死,冲击再大也不会像常人一样要死要活,痛哭流涕。
习惯坚强的人早已失去流泪的权利。
他只是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还有等待死刑到来的那天前,回忆起他们过去的种种美好。
他会想起福喵说过,希望能在他还是S时就早早遇见他。他问为什么,福喵只是笑着说:
“因为那时你又帅又年轻啊。”
但N知道福喵只是在调侃他,其实原因两人早就心照不宣,因为福喵想陪他度过那段过去啊,有痛苦一起分担,有坎坷一起面对。
不过还好,只要会相遇,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还有她浇死了自己那么多盆花,好不容易一起合力养大了一盆,又被她搬到阳光下晒得叶子打了蔫。
她对花草母爱泛滥起来真是孩子气……
尤其总是把他比作那些花草,嚷嚷着要关怀照料他,给他充足的阳光,足够的水分。
真让人无奈。
可现在,这些都是他奢求不到的了。
他静静的想,假如没有S时那些经历,也就不会落下暴力冲动这个后遗症。
假如他和福喵只是一对普通恋人。现在大概养花折纸,悠闲惬意。
果然,他这样的人,还是不配自在快乐的生活,改了名字又怎样?那段过去始终以伤痛和暴力冲动的方式折磨困扰着他。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有罪,该得报应。
等死就好了,多简单。这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早在听闻福喵死讯后,他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不仅仅是为了赎罪,在他看来,自己已经罪无可恕。
他头一次心情这样轻松释然,但转而又想起那天清晨,在窗外看到的白猫。
吸引他注意的是白猫肚皮下的花斑,恰好监狱较地面视角靠下,使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块花斑的位置……
像极了福喵位于腹部的伤口。
那是他一生的罪孽。
近在咫尺的猫儿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是迈着欢快的步子追一只蝴蝶,猫尾擦过窗口的栅栏,好奇使它停下,探头望向栅栏里的景物。
鬼使神差的,N试探着伸手,想要去摸一摸这只猫。他看着白猫黑溜溜的双眸,折射着光线,亮亮地,与他记忆中那双眼睛重合。
她分析出关键线索时透露兴奋的眼神,收到纸老鼠后的惊喜,逗北方玩时的愉悦,还有倒映曼谷满天繁星时,蕴含着名为愿望的光……
那是他追寻一生,所收藏的最美好的景色。
她的眼睛,足够他用最后的时光追忆。
眼见着,他离他的光越来越近了,下一瞬,他穷极此生,所得到的片刻光明……熄灭了。
那只猫终于注意到了他,眼中的好奇转变为受惊,它纵身一跃,落荒逃窜。
N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苦笑连连。
也是啊,经历那么多生死,在污浊肮脏中混迹过,冷漠暴力又无趣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拥有碰触福喵的权利?
“多希望那是你,来向我做最后的告别……”他喃喃自语。
逃吧,逃了也好。他是个失去了未来的人,而福喵应当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说,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什么,那大概是希望:
福喵不要再遇到他这样的人。
他们就该如同天上参、商两个星宿,无法同时出现在夜空中,永远不会有相遇,就永远不会有离别……
那或许是最好的宿命。
忽然,他又想起最后时刻,福喵对他说的那句:
“遇见你,真的很好。”
她说错了,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
想来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福喵。只可惜,最后的结局,却是别离。
那就来世好了,福喵要当只自在快乐的猫,他呢,就要做形影不离,守护她的忠犬。
“约好了,谁也不许食言。”
N在黑暗中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