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一片暖金色，放学铃声如同解脱的号角。许惟桓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教室的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卷走了桌上那张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草稿纸——上面是他整个下午心不在焉写下的、无数个混乱的公式和李敏慧名字的缩写。
他需要逃离。逃离那个充斥着粉笔灰、窃窃私语和李敏慧背影的空间。逃离体育课上那些在他脑海里反复凌迟的画面。
他走得飞快，书包沉重地压在肩上，却比不上心头的万分之一。街道两旁熟悉的景物在余光中模糊成流动的色块。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神冷冽地直视前方，像一把急于归鞘的利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许惟桓！”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是同班一个比较外向的男生，“走这么快？一起……”
“有事，先走。”许惟桓头也没回，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硬邦邦地甩下四个字，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些。留下那个男生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只有他自己的空间。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彻底崩溃而不被任何人看见的地方。
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熟悉的、带着点饭菜香气的温暖空气。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惟桓回来啦？今天……”
“妈，我有点累，想先回房休息会儿，晚饭不用叫我。”他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平稳，甚至没有换鞋，径直穿过客厅。
“啊？哦…好，那你……”妈妈担忧的声音被关在了厚重的房门之外。
“咔哒。” 门锁落下。
瞬间，所有的伪装，所有强撑的冷静，如同被抽走了骨架的皮囊，轰然倒塌。
许惟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重重地、无声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耗尽全力的马拉松。他闭上眼睛，体育课上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李敏慧走向姜满梨时，嘴角那抹轻松自然的笑意。那笑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在他的心上。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从未！她对他的笑容，总是礼貌的、疏离的，带着“新同学”的标签。
她微微凑近姜满梨，去看她的小本子时，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亲近感。那份亲近，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远远隔开。他算什么？一个只能远远看着的、连名字都可能被她偶尔遗忘的“第二名”？
跑道上，李敏慧目光追随着姜满梨的背影，那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她的注意力，她的欣赏，她的探究，都给了另一个人。
树下，她那只自然伸出的手，温柔地拍在姜满梨背上。这个画面如同慢镜头，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循环。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那份肢体接触的自然……嫉妒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当时站在树荫下，像个可笑的小丑，只能死死抠着自己的裤袋，用指尖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最后一丝体面。
“姜…满…梨…”许惟桓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怨毒的冰冷。这三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伤了他的喉咙。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才出现不久的人，就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李敏慧的亲近和笑容？而他，整整三年！像一条潜伏在暗影里的蛇，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她的一切，却连靠近的勇气都吝于施舍！
他猛地睁开眼，墨玉般的瞳孔里翻涌着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压抑。环顾这间属于他的、整洁得近乎刻板的房间——书本按大小排列，文具一丝不苟，连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这是他维持“完美”、“冷静”、“克制”表象的堡垒。
可现在，这座堡垒摇摇欲坠。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否则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疯掉！
目光扫过那张承载了他无数个挑灯夜战的书桌。上面，安静地躺着他今天带回来的物理课本，还有……那本崭新的、与他心中那个耀眼的女孩同款的《物理竞赛真题精讲（进阶版）》。
看到这本练习册，一股更猛烈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怒火轰然冲上头顶！
就是它！这本该死的练习册！它像一个无声的纪念碑，刻满了他的怯懦和犹豫！他多少次拿起它，想象着走到她面前，用最自然的语气说一句：“李敏慧，这道题有点意思，一起看看？” 可每一次，都在她清澈目光的注视下，在她与旁人谈笑风生的声音里，败下阵来，将它重新塞回桌角，像一个藏起赃物的小偷！
“克制”？“守护”？“默默关注”？
“去他妈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的低吼终于冲破了许惟桓紧咬的牙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悚。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扑向书桌！
他粗暴地拉开抽屉，将里面那些他视若珍宝、却又让他痛苦不堪的东西一股脑地扫了出来！
一张小心保存的、边缘有些卷曲的薄荷叶标本——那是他偶然得知她窗台有一盆薄荷后，偷偷在小区绿化带摘的“同款”，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几张皱巴巴的、被摩挲得字迹模糊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她的名字，夹杂着混乱的公式和无人能懂的心情涂鸦。
一张崭新的天文馆门票——他计划了很久，想装作不经意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新展出的星云模型，却永远停留在计划里。
最刺眼的，是那张物理月考成绩单。鲜红的分数清晰地印着：
第一名：李敏慧
第二名：许惟桓
第三名：姜满梨
“第二名……永远的第二名！” 许惟桓死死盯着那个名字，盯着那个刺眼的“姜满梨”！在成绩上，他无法碾压她，在情感上，他更是输得一败涂地！那个女生，甚至能轻易获得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李敏慧主动的亲近！
“凭什么？！” 他猛地抓起那张成绩单，双手攥住两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吱声。他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像拉满的弓！
“嘶啦——！！！”
纸张被彻底、狂暴地撕开！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他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本崭新的物理练习册上。那本承载了他所有懦弱幻想的练习册！他一把抓起它，封面光滑冰冷的触感此刻只让他觉得无比恶心和讽刺！
“三年……整整三年！许惟桓，你就是个废物！懦夫！”他对着空气，对着那本练习册，对着镜子里那个双眼赤红、表情扭曲的自己，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不再犹豫，不再克制！双手死死抓住练习册的封面和扉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猛地向两边撕扯！
“嘶啦——！！！”
更响亮、更刺耳的撕裂声炸开！崭新的纸张被蛮横地分开，边缘如同被野兽啃噬过般参差不齐！扉页上印刷精美的标题被一分为二，像他此刻被彻底撕裂的心。
他疯狂地、重复地撕扯着！一页，又一页！将那些空白的内页，那些承载着他无数个想要靠近她的借口和幻想的纸张，撕成碎片！碎屑像绝望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边，覆盖了那张同样被撕碎的成绩单，覆盖了那枚枯槁的薄荷叶，覆盖了那些写满她名字的草稿纸……
他撕得气喘吁吁，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额发。直到那本厚厚的练习册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小半残骸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某种战利品，又像握着自己破碎不堪的灵魂。
房间里一片狼藉。纸屑铺满了书桌周围的地板。许惟桓撑着书桌边缘，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垂着头，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在散落的纸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发泄过后，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在这片狼藉和死寂之中，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都要冷酷的决心，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他眼底缓缓成型。
他慢慢松开手，任由那半本残破的练习册掉落在纸屑堆里。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狠狠擦过干涩的眼角。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有翻腾的怒火，只剩下一种近乎寒潭的冰冷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残存的纸屑粘在他微乱的发梢和肩膀上，像战斗后留下的硝烟痕迹。
他弯腰，在一片狼藉中，精准地捡起一张最大的碎纸片。那是练习册封面的残骸，上面还残留着半个醒目的书名——“物理竞赛”。
许惟桓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印刷字体，然后，用指尖蘸着桌上墨水瓶里洒出的一点墨汁，在那残破的纸片上，缓慢而用力地写下一个名字——李敏慧。
墨迹浓重，力透纸背。
写完，他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写着“李敏慧”的纸片，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压在台灯底座下。
做完这一切，许惟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纸屑的尘埃味和他自己汗水的味道。他不再看地上的狼藉一眼，转身走向房门。
“咔哒。”门锁打开。
他脸上的所有激烈情绪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火焰。他拉开门，走向客厅，声音平静无波：
“妈，有吃的吗？我饿了。”
风暴在寂静的房间里肆虐过，留下满地狼藉。而那个沉默了三年的暗恋者，亲手撕碎了所有退路和伪装。他不再满足于当一个影子。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强行闯入她的视野，哪怕……是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那张写着“李敏慧”的残破纸片，就是他的宣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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