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清村
第二天一大早，县委宣传部来了一个小干事，叫赵宇。20出头，看起来很机灵。赵宇非常热情，专门早早到宾馆，陪着他们吃了早饭，接他们来县政府开会。
县委副书记、宣传部部长跟于余一行开了座谈会。会上，领导们都非常热情，主要是感谢于余这个毕业名校的海归导演愿意选择这里作为拍摄地，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宣传机会。
于余听得出来，他们对纪录片这种艺术形式了解不多，纪录片不是宣传片，不会只拍好的，不拍差的。她心中也有点惶恐，怕最后拍出来和领导们的认识相差甚远，大家心中都膈应。
县委副书记话头一转：“于导，这次是小秦专门给书记打电话希望我们县能够配合您的团队完成这次拍摄。我们一听是小秦上心的，是小秦重视的，领导们就很重视。”
“小秦是名校毕业，当时在我们这里工作，上上下下都特别喜欢他，我们作为长辈都觉得他是个大有可为的年轻人。我们这些人思路没有年轻人活络，他给我们的建议一定是对我们好的。”
“我们虽然不懂艺术，但是在基层干久了，都是踏踏实实想为老百姓做点事。小秦说这个东西拍出来，我们县的妇女儿童问题、社会事业等问题都会得到关注和改善。我们就觉得是好事。”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有任何需要我们配合的，我们一定积极配合，你们放心放手去干。”
于余很惊讶。在她的人生经验里，无论是在职场，还是艺术圈，专业人员相轻是一件常见的事情，这跟“文人相轻”是一样的。大家都觉得自己最专业，最厉害。
但在这个领域，广大的社会治理领域，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包括秦铭，都有一种包容和豁达。他们尊重自己不懂的东西，也愿意给予包容和理解，甚至在很多事情不能明了效果的时候，就愿意先做事，边做边看。
这可能就是实干家的智慧。
赵宇是全程接待他们的联系人，会后几人坐车一起去村里。
于余透过大巴看外面的风景，都是连绵的矮山，植被比较单一，虽然是夏天远看都是绿色，但是说不上是郁郁葱葱，公路两旁时不时出现一些平房。
“现在很多村里的人都从塬上搬下来住了，公路边更方便，新建的这种平房或者小二层也更卫生。”赵宇开始介绍。
开了差不多20分钟，公路旁有个通向山里的开口，车辆一转，便开始爬坡。
“现在我们要开始上塬了。”
“塬是什么呀？”柳溪一直没忘记问这个问题。
“咱们看到的这些矮山，并不高，塬在我们这里就是指山上平地，过去大家都在山上平底种田、生活。但是最早盖不起房子的时候，都是住在半山坡的窑洞里。”
“咱们这边虽然不是典型的陕北黄土高原，但是地质上差不了太多，过去都是打窑洞的。等会儿你们就看到了。”
大家一听要看窑洞，都来了兴致。
车慢慢的顺着公路爬坡。开过一个转弯处，一侧的山体特别平整，前方还留有一大块空地。
“快看！这就是窑洞！”
于余扒着窗户向外看去，看到山体上有两个大洞，有窗棱和玻璃，但是已经完全破烂了，上面贴着久经风霜的窗花春联，已经完全发白，随着风荡漾着。这是两个废弃已久的窑洞。
随着车往上开，还能时不时看到新旧不一的窑洞。有的看起来还在使用，有的看起来刚废弃没多久。
大家还停留在震撼之中，车已经到了塬上。
和想象的一样，村口有一棵大槐树，围着槐树蹲着许多老头。看到外面来的车，大家都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车缓缓的开进去。
车直接开到了村委会门口，村支书迎了上来。村支书叫周强，大家叫他周书记，四十多岁，看起来憨厚老实，他跟于余一行一一握手，笑的合不拢嘴，热情的把于余他们往里引。
他带着大家走进会议室，和村委会班子一一见面。 大家一坐下，周书记将于余他们夸的天花乱坠，从美国回来的，名校毕业，大制作、大投资，包括感谢于余能关注他们这个小地方。
“这次你们来，小秦提前给我打了招呼。小秦是五年前来到我们这个地方的，他当时刚毕业，来基层服务锻炼，挂职村第一书记。我们也叫他秦书记，但他那个书记和我这个书记有点区别，总之第一书记这个头衔，对很多年轻人来说，就是增加个履历。”
“可是他完全不一样啊，人品好，能力强，又勤快，给我们做了好多实事。”
“之后我带你们去看我们村里的幼儿园，那个就是小秦上下拉赞助建的。来，我带你们到村里转转。给你们介绍介绍村里的情况。”
于余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村庄，在她的印象中，乡村都是南方小桥流水人家，而这里是一种——乡土——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烟火及雨后土地返潮的味道，不难闻，甚至新鲜。
道路大约两米宽，是沥青路面，道路两旁是各家各户的铁皮大门，顺着大门向内望去，一般都是一个大院子，正对着主屋。他们一群人往前走着的时候，门口的大狗冲着他们叫，几只鸡“咯咯咯”的绕着他们转。还有流着鼻涕的小朋友好奇的瞅着他们。
在往前走，就是大片的田野，这个季节麦子已经收完了，可以歇歇了。远处田垄上有农民骑着三轮慢慢的行着。
一行人都是惊诧和震撼，周书记并不知道，因为很多东西对于熟悉的人来习以为常，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完全是世外桃源。
这里能够感觉到贫穷。不算是世外桃源。
但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也算是有点世外桃源的影子吧。
周书记领着他们转到了幼儿园，这是一个只有两三间屋子的小院子，围墙上有五颜六色的装饰，门牌上用有趣的字体写着“清村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是三年前，小秦走之前建好的。我们这个幼儿园不大，现在也就三十个孩子，有十几个孩子还是其他村过来的。”
“在我们农村，过去是不需要幼儿园的，人一辈子生老病死都在这个村里，孩子就是在村里、在田里疯跑着长大的，哪里需要有人看着，哪里需要学前教育呢。”
“但这几年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去外面打工，一年半载回不来，家里就剩下老人，这就是所谓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
“老一辈人又不懂教育，最多喂饱孩子，小孩子也需要教育、也需要养成好的习惯啊。城里人叫学前教育，学前教育可是对小孩很重要的。”
“小秦觉得小孩需要个集体学习、集体活动的地方，就想办法搞了一个幼儿园，现在其他村的小孩也送过来了，也算是给我们创了一点收益。”
于余看着这个幼儿园，百感交集，在自己离开秦铭的时间里，秦铭在做着这些扎实的事情，他是大学里的天之骄子，也是基层的好干部。
这些事情，他是怎么学会的，怎么明白的，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于余仿佛无法了解他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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