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你们都在我的记忆里安了家。从此,常驻。
——题记
筒子楼里的房间每一个都很小,外面只是灰灰的水泥色,没有很多东西,我却在那里住了十年:习惯了数着台阶回家,习惯了把自行车停在别人家里,习惯了开门的时候拉一下门才推开它,习惯了那些简单和快乐。
我家的窗台上有一个花盆——准确地说是一个破了洞的搪瓷盆,一半种葱,一半养花,花和葱相处得很好,没有谁扩张自己的领域。种的花是五彩缤纷的太阳花,它们很旺盛,即使要融进土壤里,脸都是朝着太阳的,我知道,它们不会放弃。
期待晒被子,爸爸的书桌紧靠着窗口,妈妈会在书桌上铺一部分被子,把另外的搭在外面的晾衣绳上,我会躺在书桌上睡觉,全身都被温暖的阳光包围,有时候会坐着发呆,把腿放到外面,就像在云端。我习惯看对楼的屋顶,黑色的瓦片,有青苔,偶有一两株青草,也许这样就离太阳更近了吧。还有褪了颜色的矿泉水瓶,早已变形的一只黑皮鞋,在屋顶上生活得很热闹。
我很清楚地记得,窗帘上有一只白色的帆,有风的时候,像是起航。
忘了讲筒子楼里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听不懂的口音,是一群笑容总比衣服贵的人。
隔壁住着一个电工,他有兔唇。讲一句话,半句会钻着缝漏掉,我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他也很少讲话,总是闷着头摆弄着电线之类的东西。
对面的叔叔是蹬三轮的,很早就出门了,谁都知道蹬三轮很辛苦,劝他换一个职业,他总是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把打开的扇子。商场,桥上,甚至修车的地方一直有他的身影。老人、孕妇他不会收钱,把人扶下车后又会吹着口哨去跟别的车抢生意。
还有孩子们,那真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做什么事都是集体行动,好事没多少,坏事倒是一麻袋,犯了错一个个挨骂,楼道里婆娘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下一次呢,还是犯错。
筒子楼见证了我的成长,譬如门背后的身高记录,譬如墙上的脚印,系鞋带的时候习惯把脚蹬在墙面上,于是就有乱七八糟的脚印,可它们都有方向。
要离开筒子楼的前一晚,我坐在被搬空的房子里,认真地哭了一场,想起很多片断,末了,给所有的停驻在筒子楼里的时光写了一封信,折成一架纸飞机,送给了过去。
到现在,我离开已有四年,筒子楼里人们来了又走,周围的建筑倒了又建,那是他们最初的地方,过去和旧旧的筒子楼一样,不会有人忘记那里的一切。也许那群人再也不会聚到一起,但以后,我知道他们会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我真的想念他们了……
筒子楼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地方,然而,“我”的梦,偏偏从那里出发。有梦的人,才会在破了洞的搪瓷盆里一半种葱、一半养花;有梦的人,才会在书桌的被子上享受阳光的温暖,也享受泊在云端的曼妙;有梦的人,才会看着风中窗帘上一只白色的帆,就想象那是起航;有梦的人,连乱七八糟的脚印,都有自己的方向……有梦,已经难能可贵;有爱,则弥足珍贵。有爱的人,才会在任何一种环境中发现美;有爱的人,才会看见那些平凡人的辛苦与善良;有爱的人,才会饶有兴趣地品味每个市井日常生活的细节;有爱的人,才会对那些顽皮孩童的频频犯错感同身受地会心一笑;有爱的人,才会在勇往直前的同时,又刻骨铭心地留恋过去;有爱的人,才会对一切逝去的人、事、物满怀祝福……
有梦又有爱,辽阔而又精致,勇敢而又温润,这样的人生,终将一无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