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显祖在《牡丹亭》的题记中如是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椿对于鲲的爱情,并非仅仅出于报恩。爱情往往没有什么所谓“强有力的理由”。而爱情的升温,也并非一定要有“各种互动”,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一见钟情,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很常见。如果因为湫对自己好便爱上湫,这才是报恩,是汤显祖所说的“形骸之论”。
椿从来没有在鲲和湫之间做过选择,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最终选择”。椿从一开始就只是把湫当作密友和哥哥看待,而她看到鲲的第一眼,就爱上了鲲。你若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在看到鲲的第一眼时(那时鲲还是个俊美、干净、健康、明亮、友善、有趣的小伙子),椿的眼睛就是闪光的,是荡漾着柔情的。
当然,一见钟情也并非就毫无理由。鲲的俊美、明亮、友善和有趣,跟之前妈妈千叮万嘱的“远离人类,人类是可怕的、危险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给椿造成了一种意外的惊喜,这是在妈妈的认识以外的新发现。这种发现,令人愉快。所以,椿虽听妈妈的话一直跟鲲保持距离,却也一直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内紧紧追随。椿被鲲吸引,她对鲲的“喜欢”,连鲲年幼的妹妹都一眼看了出来。
到了后来,椿落入了另外一些人类(正如妈妈所言的那一些人类)布置的渔网,鲲不顾妹妹的担忧和阻拦,铤而走险,在暴风雨、惊涛骇浪和巨大漩涡面前毫无畏惧,奋不顾身地救下了椿,自己却失去了生命。
如果说椿对鲲是一见倾心,那么鲲对椿则是给了他能够给予的全部。
相爱不在乎相处时间的长短,甚至不在乎多么全面的了解。椿说:“我记得他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爱一个人,不是爱一个符号,爱,是关于灵魂的事。
两个相爱的人,彼此灵魂的样子一定是相似的。
无论鲲是人形还是鱼身,椿都能够从芸芸众生中寻找到他。
至于刘海波教授所说的“既然如此,就不要给‘备胎’加那么多爱情戏,也让他维持在‘守护’的范围就好。现在一边几乎没戏份,另一边却加那么多戏,自然会引起观众的反感”,对此我倒并没有任何反感,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审美悲剧(只是太俗套了所以没法打动我)。这样的格局其实是爱情的常态:A追逐B,C追逐A,所有人都活在“追逐”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在路上”。
这也是人生的常态。
所以我想说,所有的爱其实都是在追逐远方——追逐自己的远方或者追逐追逐远方的人。
椿掌管植物的生长,湫掌管秋风。
椿——“春”,湫——“秋”。
这谐音似乎别有深意。
春意味着无限生长,秋意味着叶落归根。
所以椿向往外面的世界,迷恋人间的精彩,她是那个追逐自己的远方的人。
而湫,在去年的成年礼中也去过人间,也觉得人类世界“很好玩”,他说去年差点就不想回来了。椿说那你就别回来了啊,湫说:“不回来今天谁送你啊?”
湫,是那个追逐追逐远方的人的人。和椿青梅竹马的湫,以椿为自己的生命焦点,也以椿为自己的灵魂归宿。再精彩的世界都无法挽留湫,因为椿就是湫的全世界。而椿之所以是湫的全世界,正是因为,这个丰富美丽的世界,是湫始终无法抵达的远方。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因为在一起就不会再相爱了。
爱情往往会因为种种阻力而变得更加强烈,更加纯粹。就像经纯青炉火熬炼过的真金。炉火的温度越高,黄金的纯度越高。
越是追逐不到的东西,越是牢牢抓住我们的心灵。
轻易就得到的,也往往会轻易抛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