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挣脱了梦魇的粘稠拉扯,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苍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的气味。
喜清越醒了。
但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困惑,甚至没有焦点。
它们像两口枯井,空洞洞地映着上方冰冷的白光,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像是只是两台负责接收影像的机器,内部的灵魂早已被抽空。
丽芷柔一直守在床边,几乎在儿子睁眼的瞬间就扑了过去,声音因激动和连日的担忧而颤抖:“小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喜清越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母亲布满血丝、写满焦虑的脸上。
那目光是陌生的,带着一种茫然的、遥远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一个细微的摇头或点头都没有,只是看着,然后视线又毫无留恋地移开,重新定格在天花板上,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智向晚站在床尾,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沉到了谷底。
这比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哭闹或崩溃——更让人窒息。
这是一种彻底的、从内部开始的瓦解。
医生进来检查,翻看他的眼皮,测试他的神经反射。
喜清越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摆布,对光线的刺激、轻微的触碰,都毫无反应。
“身体机能正在逐步恢复,脱水和高耗能导致的虚弱需要时间。”
医生收起仪器,语气凝重。
“但他的精神状态……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期的表现,伴有解离症状。他关闭了自己,拒绝与外界沟通。这是大脑的一种极端自我保护机制。”
自我保护?
丽芷柔看着儿子空洞的眼神,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比任何外伤都更让她恐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美心溪站在门口,她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这几天也未曾安眠。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熬了很久的、清淡的米粥。
她在门外就听到了医生的话,心揪得更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才迈步走进来。
“叔叔,阿姨。”她轻声打招呼,然后目光落在病床上的喜清越身上。
当她走近病床,当她的身影进入喜清越那片空洞的视野时,异变陡生!
喜清越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他那双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原始的恐惧所填满。
“啊——!”
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惊叫从他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怖。
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身体拼命地向后缩,想要远离她,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打掉了床边柜子上的一个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别过来!走开!走开!!”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眼神死死地锁定在美心溪身上,充满了惊惧和抗拒,仿佛她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美心溪僵在原地,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米粥洒了一地。
她看着喜清越那完全陌生的、充斥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因极度害怕而蜷缩颤抖的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在怕她?
为什么?
丽芷柔连忙上前试图安抚儿子:“小越!不怕不怕,是心溪啊!你看看,是心溪来看你了!”
但她的触碰和话语反而让喜清越更加激动,他挥舞的手臂更加用力,整个人几乎要蜷缩进床头的角落里,嘴里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词语:“血……好多血……我杀了……是我……”
美心溪看着这一幕,听着他破碎的呓语,终于明白了。
论坛的污蔑、同学的孤立,或许只是压垮他的稻草。
真正击碎他的,是那个她尚未知晓的、更深层的、与他有关的恐怖梦魇。
而她,不知为何,成了那个梦魇在现实中的投射。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痛、无力感和冰冷寒意的浪潮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看着那个曾对她露出最温暖笑容的少年,此刻却因她的存在而恐惧得如同濒死。
她什么也做不了。
最终,她在丽芷柔歉疚而痛苦的目光中,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走廊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靠在墙上,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早已一片冰凉的湿意。
病房内,喜清越在母亲的安抚和医生注射的镇静剂作用下,渐渐停止了挣扎,重新陷入了一种药物带来的、不安的昏睡。
但那双即使在睡梦中仍不时惊悸一下的眼睛,和醒来时那空洞又恐惧的眼神,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他的人醒了,但他的世界,依旧停留在那个破碎的、充满血腥的噩梦里。而现实,似乎比梦境更加令他绝望。
—未完待续—